阳光灿烂的日子

□董军

“请你立刻到我们体检中心复检左下肺”。三年前，在我们单位集体体检过后不久的一个清晨，医院给我打来一个电话。那是九月的一个微凉的秋日，太阳刚刚冒出头，城市在蒙眬地苏醒中略带兴奋地喘息，街上车水马龙，但电话中那个甜美的女音让我的心情变得阴郁。

我匆匆赶到医院的体检中心。一个40岁左右的男医生拿出我的体检报告让我看。在胸透一栏，醒目地写着：“疑似左下肺占位性病变”。我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深渊。我装作一无所知地问：“什么是占位性？”医生说：“就是位置给别的东西占据了。也就是说，那原本平坦的地方长了一个包包。”“那病变呢？”医生看了看我，显然知道我在明知故问，似乎有些不耐烦：“就是怀疑你有肺癌。”现在的医生见惯不怪，说话都很赤裸。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直视着医生，绝望地说：“不可能吧？”也许我可怜巴巴的神态触动了他，他的语气一瞬间开始柔软：“我也相信你不可能。你还年轻。不过，复检一下才能确定。”

在等待CT的时候，我和一溜人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我第一次开始直视死神这个我一直没感觉到存在的狰狞的天敌。从“呱呱”降临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了，我的生命中有忧郁、挫折、不幸，也有幸福、喜悦与收获。我似乎并未觉得人生有多么美好，却又尽情享受着人生的分分秒秒。现在，死神在我面前过早地露出了魔爪，它正凶神恶煞地扑向我，要将我吞噬。我蜷缩在长凳上，对生命突然充满了无奈与留恋。

照完XT，医生让我过两个小时来看结果。医院旁边是美丽、宁静的象山公园，一些老人围在一堆，在石凳上玩字牌，还有一些年轻的父母推着小车，带着小孩子在公园里嬉闹。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从公园里的树木的缝隙间洒落刺眼的斑驳。世界在悄无声息、一成不变地循环往复。坐在公园的石凳上，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孤独与绝望。我想起了因肺癌而亡故的一个同事。一年，死神就让你有一年挣扎、苟延残喘的时间。生命是如此残酷与脆弱。

在我等待生命判决的两个小时里，单位的一些同事肯定听说了我的事情，纷纷打来电话安慰我，说医院的体检经常会有差错的，不必在意，你肯定没事的。还有一个同事在长长的电话里不厌其烦地甚至是绘声绘色地给我描述了一个他朋友的真实事例：他的朋友一次体检完后，医院告诉他，怀疑他得了肝癌。当天夜晚，两口子抱头大哭，哭累了睡，醒了后又相拥痛哭，折腾了一个晚上。后来复检，完全没那么回事。朋友充满调侃的语气让我不禁笑出了声。我知道那是同事故意要缓解我的压抑情绪。那是我那个上午的第一个笑容。

也许是同事们的温暖与善良感动了上苍，两个小时后，我到XT室拿复检结果，没事。那个左下肺的阴影是一个钙化点，源于我小时候的一次肺结核。我像同事的朋友一样死里逃生了。从医院出来，阳光温煦地洒落在我的身上。我的心情也像天空一样阳光灿烂。我想起了先贤说的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这句话，这句充满温情又富有哲理的话似乎专为我而写。我高兴地知道，我今后的生命中还将被无数个新的太阳所照耀。

那天夜晚，我把一直被隐瞒着的莫名其妙的老婆拉到饭店去吃饭，告诉她我这一天生死轮回的奇特遭遇。老婆脸上浮现出笑容，眼里却隐约闪烁着泪光。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敬重与感动。从那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夜晚，我们都会到外面吃饭，以此纪念我的幸运与“重生”，相互提醒并祝愿：珍重生命，但愿每一天都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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