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常 ——读阿乙和他的《春天》

阿乙，原名艾国柱，生于1976年。著有《灰故事》、《鸟看见我了》，《寡人》、《下面，我该做什么》、《模范青年》。

在这个世界上，最见惯生死的地方是医院。别说是殡仪馆，因为殡仪馆见惯的是“死”。这讲的是一个事实，不是一个过程。在现代社会，死成了一件没有尊严的事，尤其是意外死亡——各种照片被曝光，生前隐秘被一一揭露，人就裸露在阳光之下。在这篇小说中，女主人公春天，就这样被无情地抛了出来——死前手握水草的照片、被解剖留下粗劣缝口的尸体、情绪激动的日记、隐秘的情史、糟糕的出身、贫困的窘境，一一被呈现。

春天的故事并不新鲜。一个家庭环境粗劣、不受重视的乡下女孩，混迹在城市之中，与不同男人产生情感纠葛，在相约自杀的“激情和骗局”中，溺死在河水之中。可是，这个故事，在阿乙的笔下独具匠心地，以男主人公“我”用逆倒序的方式讲述了出来。我们先看到了“春天”的尸体，然后看到的是她死后各路人马的反应——懦弱期期艾艾的母亲、麻木粗鲁匆匆露面又绝尘而去的父亲、前来奔丧的情切的前男友、冷漠只想爆料的媒体、例行公事的警察、穿旗袍喋喋不休的KTV小姐，关系破裂的“闺蜜”加房东小莉，还有死前与之纠葛不清的小莉的老公——“我”，这里闺蜜被打上引号，是因为她们仅是疏于联系的同学而远不到闺蜜的程度。然后再看到她零零碎碎的遗物：被打上大大叉号的日记本，各类神经质的被压在床下的遗物，遗留在空气中的声音，然后依此看到第五次、第四次、第三次、第二次、第一次，“春天”死前的各种挣扎以及与“我”的纠葛。最后才看到，春天是怎样搬进家门与“我”和小莉同住，同时，解开谜底：是“我”在河边与“春天”相约自杀时，没有喝下掺有敌敌畏的啤酒，而春天却喝下，并溺毙于肮脏、冰冷的河水之中。可是，这真的是个平常的故事吗？一个花一样的女子，就这样稀里糊涂不明不白地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是这个故事不新鲜，是这个死法太平常，还是我们太麻木？她沉溺在对他的爱中无法自拔，她无法接受别人，小心翼翼又歇斯底里地与他相处，她太紧张以致不能和他有成功的“爱”。但那个与她相约自杀口口声声称“我不爱你，但对你怀有亲情”的男人呢？他视她为包袱，他为她疯狂的爱恋而感到“承受威胁”，也许，她到最后也没有看清他、没有看清自己，也许在她沉溺河中想要向上攀爬的时候，她认清了这个男人也意识到了自己，她透过长空，看到男人痛哭流涕、悲不自胜掩盖下冷漠的表情，她反观内心，为自己的歇斯底里、被迫害的妄想而自责，可是这个认清和反观也许只是那么几秒，生命就离她而去。

读至此处，悲从中来。在网络发达的时代，我们见惯太多生死，在一些人眼里，每天的死亡，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可是，真是如此吗？“死——？”“人与人的伤害——？”“痛苦和磨难——？”“欺骗与辜负——原本平常？”“殴打与侮辱——原本平常？”“无所不用其极——原本平常？”是吗？一切的一切，原本平常？

小说的作者阿乙32岁开始创作，是一位享誉盛名的青年作家，曾经是一名警察。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也许见过了太多的死，各种各样的死法，各种各样的死因。也许他已经看透了生死，看破了生死、看惯了生死。所以他冷静地讲述或者说创造了这样一个故事。可是生于平常之家的我们呢？生命只有一次，是我们修炼得不够，不懂一切“原本平常”？还是我们太娇嫩，参不破死生的意义？亦或是，我们太紧张，以致如无法完成一次真正的“爱”的春天一样，做不好不负生命地好好相爱一次？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个“蛊”，解答这个“蛊”，需要智慧、磨难，需要突破自己、打碎自己、重塑自己，春天没有突破，所以她死了，那么活着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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