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忆父亲□如 凡（右江区）

清明时节透亮的春光洒满山川大地，逝去的先人又再一次迎来后人对他们的祭奠。在这样一个追念先祖的节日里，我不禁想起了已经过世二十多年的父亲。

当年父亲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风华正茂的36岁，而我仅仅只有7岁。一九九三年的春天父亲亲手种下的李子树花开得正艳，村上的人们都还在田地上热火朝天地插秧播种，就在这个时候从我家里传出了三声炮响，宣告患病一年多的父亲在垂死挣扎中生命已经走到尽头，尽管还有太多的不舍与牵挂，尽管还有两个他最放心不下未懂事的孩子，尽管还有整个家族对他的深深眷恋，最后父亲还是睁着双眼撒手人寰。

父亲的形象给我的全部记忆大抵可以用五个词来概括：严厉、正直、勤劳、能干、和善。这样的认识随着岁月的洗涤愈发清晰，对父亲的理解也更加透彻，愈加激发我对他的崇敬与思念之情。

父亲对我的严厉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以致在他临死之际我内心对他还怀有深深的憎恨。记忆中我似乎没有哪一天是不被父亲鞭打惩罚的：凡是跟学习无关的事情都不允许做，一旦被发现就只有挨打的份。被打的情形大概有这么几种：赌变形金刚挨打，看电视连续剧挨打，去到河边钓鱼挨打，成绩不及格挨打，撕作业本折纸飞机挨打，偷他裤袋的钱买零食吃挨打，与同学打架挨打、吃饭拿着碗到处走着吃挨打……我家后门有棵我叫不出名的树，长着细如小拇指的树条，一到秋天就会脱落满地都是，这里便理所当然成为我被鞭打的天然场所。当我被打得嗷嗷嚎叫的时候，如果我爷爷在旁边就会过来劝解，常常让我免于长时间的体罚。父亲对我的严厉似乎更激起我的叛逆之心，一直没有对父亲有太多的好感，倒是更增添我对父亲的恐惧感。记得在他病重之时，他曾经认真地对我说：“如果我死了，无人管教你，你就可以自由了。”调皮捣蛋的我当时心里的确也是这么想的。我当时并未知道一个父亲对于我、对于整个家庭意味着什么，在我的内心里只要能自由自在地玩乐似乎比什么都重要。父亲临死前一再嘱咐妈妈：再穷也要让我读书。对于这样的影响我一生的忠告，我似乎也是嗤之以鼻不以为然。而多年以后我拼命读书借以来改变命运的时候，对父亲这种爱才能有所理解，遗憾的是这份理解在他有生之年无法看到了。

父亲一生正直做人，勤劳做事，并凭借着这样的品行实现人生的华丽转身。父亲文化程度不高，听爷爷说是毕业于“五七干校”之类的学校，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习。然而凭着他自己的努力，当上了村里的文书。经过多年的锻炼，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还写得一手好文章，被乡里的领导看中想招他为乡干。当时乡里的好多单位都有意招他，最后他选择了乡里的税务所，实现从一个农民到一个国家干部的华丽转身。在当征税员的这段时间里，他正直、敢做敢说，严厉打击乡里偷税漏税的行为，也因为如此他得罪乡里好多做生意的人。记得小时候我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他们对我父亲的憎恨不满的言论。也是这一年里他患了一种怪病，虽经多方医治但都无济于事，身体从此一蹶不振。县里的领导让他去县里办理正式的调动手续时，他已经无力前往。记得他绝望眼神以及无力的挥手的样子，都在默默地诉说着他太多的不堪与无奈。

父亲的正直虽然惹怒了不少人，然而他的和善与热情又常常让人敬佩。记得他当小小的文书时，家里经常来各种各样找他办事的人，有写证明的、有盖公章的、有申请救助的，他都会买上几斤豆腐，备上几斤米酒一一热情招待。当时一个月工资不过20元的他，竟然能如此慷慨地接待各方来客，令好多与我父亲交往过的人都记忆犹新并偶尔会向我提及。此外，我父亲还会一点兽医，村上谁的猪或者牛生病了都会请他帮看一看，他基本上都是来者不拒并欣然前往。也正因为他的热心，在他生病期间常常遇到各种“贵人”给他介绍各地民间的医术高手，建议他到处去看看。为了挽救我父亲的生命，家里经常请来各路江湖郎中为我父亲治病，各种各样的奇特的治病方法就经常在我家里轮番上演，其中有好多种我都还记忆犹新。比如：点香在水中画鬼符当药喝，热锅上闷活鸡炖着补血，搬迁家中哪块挡福运的石头等等，最后来到市里的医院救治但都回天乏力，我父亲最终是亡故了。

在万物复苏的季节里，在一个春雨绵绵的夜里，一条长长的白布遮盖着出殡的亲人们，我和弟弟颤巍巍地走在出殡队伍的最前面，双脚一深一浅地踩在泥泞的山路上，每个人手中各自握着一把砍柴刀，在前面为我的父亲开路，送他去往遥远而未知的天国，借着火把明晃晃的亮光，在泪雨交加中艰难行进着。也从那一刻开始一直到后来的很多年，我们全家的生活就如同前面泥泞的山路一样坎坷而艰辛。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我把父亲安放在山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间，等着我每年去给他除除草、培上几铲新土、点上几根烟、倒上几杯酒、放上一阵炮仗，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每次祭拜他的时候，经常涌起不切实际的想法：爸，如果你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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