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刘文学墓

□本报记者  唐云峰

1975年春节，正读小学三年级的我，跟随新婚的小姑及姑父去老家合川县尖山公社二爷爷家拜新年，在公社供销社的书店里，小姑给我买了一本连环画《英雄少年刘文学》，我当即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并被刘文学为维护集体财产与坏人搏斗而英勇牺牲的精神所感染。当时，一位堂叔告诉我，刘文学的家就在离尖山公社不远的嘉陵江边，我不禁心驰神往，缠着小姑回家时顺道带我去看看，但小姑最终没有答应，这在我心中留下了大大的遗憾。

41年后的3月24日，我率本报“两江行”采访组奔赴重庆市合川区云门街道采访，终于得偿夙愿，踏上了这片诞生了英雄刘文学的土地。虽然当年看过连环画，后来在小学里也背诵过课文《少年英雄刘文学》，但好多内容我已记不太清楚了，然而刘文学是为什么牺牲的，却记忆深刻，难以磨灭——

1959年11月18日夜，14岁的少年刘文学与生产队的社员们一道出夜工抢收海椒。晚11点过，因刘文学第二天要上课，社员们就叫他先收工回家睡觉。回家路上，刘文学发现同村的地主分子王荣学正在一块地里偷摘海椒，他当即上前制止，要将偷椒贼扭送到大队部去。王荣学见事已败露，掏出一元钱想贿赂刘文学，被刘文学坚决拒绝。气急败坏的王荣学于是杀人灭口，将刘文学勒死在地里，并抛尸附近的堰塘，制造了刘文学落水溺死的假象。三天后公安局破案，一年后的11月18日，凶手伏法。为了维护集体的利益，英雄少年刘文学就这样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刘文学牺牲后，全国各地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学习刘文学，做毛主席的好孩子”活动，有关部门组织创作了不少有关刘文学的戏剧、舞蹈、歌曲、诗歌、挂图、连环画、小说和电影，英雄的故事传遍大江南北，产生了巨大的效应。可以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都是听着刘文学的故事、唱着刘文学的歌曲长大的。1983年，国家民政部批准刘文学为革命烈士；2009年，刘文学入选“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

采访组一行驱车来到了刘文学当年上学的双江小学。渠江自东北向西南弯弯曲曲而来，在渠嘉乡（今属云门街道办）双江村汇入嘉陵江，两江交汇形成一个天然半岛，当地群众形象地称为“渠河嘴”。渠河嘴背靠高高的云门山，两面临江，风景如画。双江小学就坐落在这个半岛上。学校仍保留着当年的原貌，刘文学的元素随处可见。校名仍然是“合川县双江小学”的旧校名，《刘文学之歌》和《歌唱刘文学》的歌谱张贴在学校围墙内壁两边。两栋青瓦粉墙的教室，其中一间至今还保存着刘文学的座位：一张简陋的木课桌，一把木椅子，课桌上的“刘文学烈士座位”的座签格外醒目。

学校斜对面，有一座小山丘，树木蓊郁，雾气蒸腾。那里就是刘文学墓园，小地名叫“乌龟堡”。采访组一行一边听着合川报同仁的介绍，一边迈步踏上墓园前的99级石阶。一场春雨后，台阶上落满了枯叶，墓园里树枝吐绿，空气清新，偶有鸟声啁啾，显得格外清静。登上墓园顶端，一尊汉白玉的刘文学立像屹立在广场中央，他头部微微偏左，迎着江风而立，眼睛凝视着前方，胸前鲜艳的红领巾随风飘扬。他右手握拳，左手反手护着书包，左臂上佩着红色两杠少先队臂章，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先队员形象栩栩如生。雕塑的大理石基座上刻着原四川省省长李大章的题词：“学习刘文学，做毛主席的好孩子。”塑像后面，有一个圆顶平台，那就是刘文学之墓。墓前，是一块长方形的墓碑，碑上刻有少先队的队标和“刘文学之墓”五个行书大字，乃时任团中央第一书记的胡耀邦所题。墓碑前有三级石阶，石阶正中，安放着一个汉白玉雕刻的花环，寄托着人们永远的怀念。

我挎着相机在墓园广场徘徊，却久久不能摁下熟悉的快门。看着满地的落叶静静地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默默地陪伴着刘文学塑像，我的思绪有些纷乱。一个为维护集体利益不受侵害不惜牺牲性命的小学生，一个上世纪下半叶备受人们推崇的小英雄，却一度饱受斜雨妖风的洗刷与浸淫。有诬蔑刘文学也是偷椒贼的，有为凶手王荣学喊冤叫屈的，有质疑当年阶级斗争教育的，有认为偷摘一把集体的海椒本不算什么事儿而刘文学却小题大做的，有说当年刘文学夜晚参加集体劳动是受虐待的童工的，也有责备刘文学一味莽撞不讲斗争策略的，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那么，刘文学的牺牲在今天看来，还有没有一点儿意义？难道社会发展到今天，私人财产神圣到不可侵犯，集体的利益就成了“唐僧的肉”？或者，一些人的眼中，究竟还有没有集体利益、公共财产？

随着采访组一行走下刘文学墓园的石阶，我的心沉甸甸的。我感觉，在我们的身后，刘文学塑像昔日那坚毅的目光慢慢溢出淡淡的迷茫与怅惘，它牵扯着我们远去的步履，搅动着我们本已不平静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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