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 吉日
◎伍佰下
什么叫适应?
她说,没有他的日子,一度天地崩塌。七年过去,无论月黑风高还是明月在上,日子还是平平常常,不好也不坏。
他那天说是去出个短差的,可就此从她生活中消失。那一天,她炖了昂刺鱼汤,他最爱浓稠得仿佛舌头要被粘住的这道美味,回来看见了,一定是眼睛发亮的。她甚至很多次骄傲地对自己说,这道黄黄的浓汤,就是他俩这一辈子的粘合剂,有了这道汤,他的胃,走不远。
有一个中秋,她准备蒸大闸蟹,他嫌季候不到,还是要求做道鱼汤。他咕噜咕噜地喝,在看得到月亮的餐台前,一边翻看着手机上的文件,不抬头看她一眼。她却觉得月白映入了汤碗里的鱼白,心定得如这膏油黏密的汤,把碗翻个个儿,也洒不出半滴来。
他失踪得决然。
手机号码,换掉了。衣服,留下了。四张银行卡,密码未改,金额皆在,她在他的西装口袋里找到了,分明是他提前做好了功课。他的股票账户在她手里,钱通通可以转到其中一张卡上。
他净身走,没有带走一勺鱼汤。
她近乎疯狂,动用了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可能的关系,找这个被她调润得肥肥的胃。可是,这一块在CT机上都能显示的光斑,蒸发了。
从不在她面前说什么的他的同事,在她的央求下,抖出两句话:其实好久了,他一直有人。你从来只晒恩爱,我们以为你都知道,以为你要面子。
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她,连一个招呼都没有,一次吵架都没有。他向来安安静静,冷冷淡淡,客客气气,要她做些什么就撂下一句话,尤其是做汤,每一次提要求的时候,她从他的眼神里读得出渴望。喝汤时,她问:“哪能?”他说:“好。”她给他添两勺,整个世界都是圆的。
她失魂落魄了很久。
梳理过去,婚姻中点点滴滴,平素却是幸福,理不出一个头绪。从来在朋友面前不作抱怨状的她,按捺不住地倾诉、分析、提问、发泄、痛苦、不解。越是失去他,越觉得他完美。
昂刺鱼汤,不做了。
为了不至于看到了触心,她索性连菜场也不去了。反正一个人,吃食堂。
中秋节寂寞地看着电视,餐桌那边会响起咕噜咕噜喝汤的声音。
月亮掉在玻璃台面上,碎碎的,她不敢瞄一眼。心里隐隐痛着,同时泛起恨恨的感觉。
好长一段日子,她上班时提包里藏着把折叠式剪刀。
她觉得有一天她大概会突然看到他。她不知道那一刻来临,拿这把剪刀是壮胆,还是果决。
日子过得极其缓慢。
在等待他消息的日子里,时间杀伤着她的眼圈,焦虑磨坏了她的胃。她经常泛酸,打嗝,极其不舒服的时候,她把衣柜打开,看着他所有的外套、衬衫和裤子,绝望地呆坐上半天,直到胃痛渐渐麻木。
秋风起,蟹脚黄了,变成一堆蟹壳。再到蟹脚黄时,她偶尔想到去看一眼他的股票账户。他走后她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兴致打开过。
这一天,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余额似乎大大地少掉了。
这个混账,终于还是对我下手了。她愤愤地想。
点开交易记录,她发现所有的余额,都变成了一只叫金××的股票,一比对,比买入交割价,跌去已近乎一半。
她眼前一阵模糊。她不知道他用意何在,只能理解为是要故意坏她的账吧。她冷冷地笑了一声,你现在懊悔鱼汤喝得太多,把钱都留给了我是吧?
她笨手笨脚,终于找到修改密码的窗口。
从这天起,为了赌口气,不让股票陷入和她一样悲戚的滑梯,她不时地点开交易系统看一看。
她开始了解一点关于这只套牢股票的情况。
她觉得下班后的时间反正难挨,开始报听证券公司的大咖和小分析师的课,记笔记,整理笔记。
她开始动一动手里的筹码,尝到过一点高抛低吸的乐子。可是,架不住之后长达五年的熊市。艰辛经营,吊进挂出,比不做么,抢回来不少,却依然没有解套。
去年中秋前,她的母亲突然发病。缓解后,过节并不愿意待在病房,被她接到自己这里养几天。
母亲只能喝汤,鱼汤合适。
她叹了口气,拔脚进了难得一去的菜场。走过水产摊位,有所避忌地瞥一眼鱼盆。活泛着的几条昂刺晃入眼帘,看了,竟然没啥特别感觉。
炉子上,重新笃出了浓酽的味道。
母亲坐在桌子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慈和地看着她,停住了。
你看我做什么?她不自在地回了一句。
我看你白头发也不少了。怪我,心思都在你弟弟身上。母亲的声音黯淡下去。
鱼汤味道哪能?她心里一酸,岔开话题。
母亲点点头讲,还是这么好,真的很好喝。低下头又舀了两口。
这个中秋没有看到月亮。母亲的汤碗里没有碎掉的月光。玻璃台面上也没有反射的清辉。
坐在餐桌旁,她心里觉得安生。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夸赞,或许是因了别的什么,还多了一丝久没有了的快活。
你要对自己好一点。母亲的声音隔着一个桌宽,烫烫的扔过来。
她抬头看母亲,发现她眼角有一点红。
避开视线,她呆呆地望向窗外。窗帘翻舞,像有手在摇动。她感觉妥妥当当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像被撩了一下。上海的秋夜,风吹在脸上,不热不凉,刚好。
这一夜她睡得安稳。
他喝昂刺鱼汤的样子,渐渐变成一堆碎骨头。
中秋节前,她打开许久不看的账户,那只讨债股,尽管已不在最高点,却翻了两倍不止。她心里有点慌张,有点惊喜。
手还在页面上,朋友的电话进来。
有人看到他了,在南方一座以小吃见长的城市的街道上。旁边走着一个女的,看得出怀孕有月份了。她勾着他,似乎脸上很是满足。
她听了,嗯了几声,不论激动还是忿恨的情绪,一时都起不来。
她当机立断,把股票清了仓。然后,漫无目的地走到大街上,一直走到腿脚发胀发麻。
能有今天的交割,还是拜他所赐吗?割得清清爽爽,并不痛苦,是不是还得感谢他七年前在账户里布的局?
她想到这里,摇了摇头。
我应该感谢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她咬了咬嘴唇,眼泪连成瀑线。
她已经不断地相亲,并且有一个交往了一个多月的男友。尽管还没有什么感觉,但她想,这一次,总归不是糊里糊涂地被布在另一个人的局里。她不会勉强自己,慢慢来,快快来,都对,只要合意。
这个中秋的月亮,她还是一个人看。
母亲,成了喝昂刺鱼汤的最后一人。她去世后,她不再做这道菜。
她坐在桌前,她终于不惦记着谁来喝汤。她给自己弄了一杯胶囊咖啡。
怕烫,往奶咖色的杯子里,吹了一口气。
一只月亮惬意地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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