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想姥姥

□孙文君雨下得淅沥缠绵，雨声组成了这世间最轻柔的旋律，露天阳台上，妖娆的绿萝顺势而下肆意萌发，心形的叶子在雨线中闪耀着晶莹的光泽，密密麻麻的白牡丹像极了一个个的小娃娃，白绿柔嫩的花瓣争先恐后地张着小嘴接收自然的甘露，想象着她们有朝一日也会变为一朵朵迷人娇羞的情人花。“飞花轻似梦”，任凭“丝雨细如愁”的情绪心底蔓延。

细雨连绵的时候，如若姥姥还在，会做些什么呢？

夏末秋初，朵朵棉花都化为大包的白色山丘，诉说着庄稼人在这变化期间的辛苦劳作。屋外雨线如帘，整个村落被笼罩在氤氲的雾气之下，显得朦胧而诗意。务实的农村人在雨中披着蓑布扛着铁掀去地里挖沟排水，小孩子哪里也去不了，什么游戏也玩不了，而姥姥永远有她的活计做。“秋凉儿一声叫，懒老婆吓一跳”，姥姥是断然不会吓一跳的，何时备棉花，何时缝制棉衣，她都是有盘算的。她端出针线笸箩做棉衣，靠着窗边的亮光，把亮晶晶的针举过头顶，在头皮上抹过，亮针钻进发间，再穿到柔软的棉布里，如同船桨划过湖面，密密麻麻的针脚激起一朵朵浪花，将她的耐心与慈爱一点点缝进了棉衣里。姥姥就跪在炕上如此穿针引线，一天下来，腰就酸得好几天都直不起来。

雨过天晴，太阳照耀大地的时候，姥姥就“糊袼褙”。农村人穿舒服轻便的“千层底”，这千层底哪里来？就是一层层的“袼褙”糊出来的。居家过日子，经年累月，谁家没有布头烂衫呢？从包袱里抖落出一地的碎布头、旧床单，把家中吃饭的小桌儿拿来做底板，熬一锅浆糊放凉，先沿着桌板外延刷一层糊浆，依次拼贴上找好的破布，即使是巴掌大的布片、细条般的布头，经姥姥的手一抻，一抹，就十分熨贴地糊在板上了。她握着刷糊的笤帚疙瘩，刷浆，贴布，一层又一层，直到把“袼褙”贴成厚厚的“千层”，然后把小桌提出去，靠在门前墙头上，“一个晌午，就晒干了”。

那个土坯的墙头，放过姥姥的萝卜咸菜缸，做过我儿时“过家家”的厨房，接纳过与丈夫吵架的姨妈的眼泪，是我们记忆的珍藏，也是姥姥撒手人寰之后永远的回忆。这墙头比我现在的岁数还要大的多，那土坯的院落简陋低矮却冬暖夏凉。姥姥孀居多年，所居土房年久失修，“屋漏偏逢连夜雨”，多雨的夏季，姥姥只得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摆放好锅碗瓢盆，我们便得以在雨丝缠绵的漫漫长夜里静听雨神奏响的自然旋律———“滴滴滴哒”，节奏长短不一却舒缓有时，有时老鼠君们还会窸窸窣窣出动觅食，房梁上往来东西，所向披靡好不快活。何以度夏夜？唯有姥姥那一摇一摆的蒲扇带来的阵阵清凉，和那永远难忘的“姥姥说”———

“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让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这是雨夜里姥姥教我的顺口溜；“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里唱大戏。今儿搭棚，明儿挂彩，狗肉包子桌上摆。不吃不吃吃三百———吃-五-百”（最后一句还要拉长声调停顿着念），这是雨声中姥姥和我一起唱说的童谣；窗外电闪雷鸣轰顶之时，我吓得钻进被窝，姥姥怕我憋气，拉出身子胡撸着我的头发念叨：“胡撸胡撸毛儿，吓不着……”；她用朴素的语言传达着生活的经验，警示着做人的真理：“做人不行善，出门大雨灌”，“要是做坏事，天爷爷也不会放过的”；姥爷驾鹤西去，她年老体衰仍不愿去给儿女添麻烦做累赘，自言自语到：“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她勤俭持家，却总在每次出门时都塞给我足够的花销，说“穷家富路”“人穷志不能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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