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辆车穿过限高杆后,都会减缓速度,甚至亮起红红的刹车灯,在它们右侧的公路边,侧翻着一辆电动三轮车。
如果是在平日喧嚣的街头,这样的场面,恐怕引不起路人太多的兴趣。但现在不同了,这是旧年的最后一天,大街上空荡荡、静悄悄地,连开车的人,也只是轻踩油门,让车子只是轻悠悠地往前走。那种狠踩油门,让发动机尽管嘶吼的急切,与这当儿辞旧迎新的气氛是不符的。
所以,这时候侧翻一辆电动三轮车,倒像是为了增添即将到来的新年的喜庆而发生的,特别应景,单从人们摇下窗户时挂着的笑脸,你就大体可以这样猜测。
“这是什么情况呢?”
“要把这过年的钱都挣光不是?”有闲心的司机,在驾驶室里偏着脑袋,发出善意的关切。不过老钱并不领司机们的情。司机们的话,就像独角戏剧本里的台词,除了空气,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老钱这时正蹲在地上卸他的轮胎。轮胎的花纹几乎磨平了,在经过几次努力后,那里面的内胎已经露出了一小部分。
“4S店里都是机器取胎和装胎,而且,现在几乎都没有这样的轮胎了。”我指的是有内胎的轮胎。那时我也无聊,在旧年的最后一天,坐了一辆爆胎的车。现在只好下车,看老钱怎么捣鼓他这辆破车。
“有机器倒是好,但如果能自己修车,倒是能省一大笔钱。我们那个时代的男人,都是什么技能都会那么一点。”老钱这时直起腰,冲我自豪地笑笑。他接过我的烟,像我那耿直的父亲一样,并不说谢。只是将烟挂在耳朵上,然后又弯腰下去。这是怎样一个男人呢:圆乎乎的脸上有红白相间的颜色,小小的眼睛上面,前额有一大片光亮的地方。至于发型,简直就是权贵们最惯常留的形状了。
“看你的样子,如果不是在这里遇见,倒像是做大官的面容啊。”我弯着腰,俯身看着在冷风里微微飘动的他的双鬓。
“你还别说,”老钱喘着粗气,再次直起腰,好不容易,内胎已经由他漆黑的手从外胎里拉了出来,“做这个行当以前,每年的新年是最难熬的。”
“怎么讲?”
“新年一过,就该是找工作的时候了。自然穿得好些,去找工作,人家老板连连摆手,说我这面相,去找苦力,简直是消遣人家。他哪儿知道,咱们是农民工。年纪轻的时候,还可以一年年在工地上干下去。但这几年身体也不行了,旧年你是做搬运的,新年人家兴许就不要你了。这个时候,你又得找新工作。”老钱将手上的扳手仍到地上,取下烟,自己点着。
“这样那就该做长久一点的打算了。比如找轻松一点的工作,而且能长久干。”
“轻松一点的工作,那是到处都有,做门卫、去超市当推车的、去扫地,这些都轻松啦,但那不是我的理想。”老钱直愣愣地看着限高杆后面的街角。
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听过“理想”这样的词儿了。当它从老钱嘴里蹦出来时,倒让人觉得诧异。
“我倒是想听听你的理想。”我转过身去看他那辆右后轮只剩轮毂的电动车。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的父亲。像老钱说的那样,那个年代的男人,样样技巧都会一些。那时候他自己修房、打水井、上山下田,栽秧打谷,样样精通,是村里的好后生。如今他也像老钱一样,在城市打拼,凌晨起床,深夜方归。在那代人的眼里,你永远看不到失败丧气和颓废,他们的眼睛里,永远有股子倔强的意味。
“还不简单,能干一天就干一天,拣重活脏活干,那样的活来钱。轻松的活,猴年马月能在城里有自己的窝?”老钱飞快地瞟我一眼,就像父亲当年看我的眼神一样。父亲并不拿大学生当回事,反倒喜欢时不时取笑我一番。
“我父亲也看不起我们那点微薄的工资。”我尴尬地为自己解围。
老钱爽朗地笑起来,“不能这样看,我跟你说,还是有知识好,我们做的是劳力活,打的是眼前的工,你们做的是长远工作。比如你看那辆车,”老钱指着街角缓缓开过来的银灰色轿车,“开车的就是我闺女,和你同样的年轻人呀,大学毕业,打拼了好多年,工资一年年涨起来,日子就好过了。那副驾驶上坐的,是二儿子,情况差些,现在我挣钱,就是要帮助他过上好日子。儿女都幸福了,这就是我的理想。”
老钱有些心急,话音刚落,就奔着轿车跑了过去。一边从后备厢往外拿工具和新的轮胎,一边埋怨两个年轻人做事不麻利。“闯个红灯,扣你六分。”女儿笑着回应老钱的责备。这之后,他们将要忙上好一阵子了:儿子蹲在轮胎旁,负责用手按住伸入内胎的扳手,老钱一寸寸将新的内胎装进去,女儿则要负责理顺还在外面的内胎。
当我离开时,夜幕已经开始降临,我想象着新的轮胎装好之后,老钱载着理想在这座城市欢快地穿行的样子。但愿他能早日梦想成真,在城市里有个安稳又温暖的家。那时我在想,即使在这有着浓烈假日味道的年末,一定还有许多像老钱这样,胸怀朴素的理想主义,奔跑在各自的理想道路上。那理想同时又是火热的,就像我离开时他们蹲在车旁发出爽朗的笑声,那笑声像火热的太阳花,在新旧交替的年景里,绚丽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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