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腊，嘻嘻哈哈说些闲话。热热闹闹的，没有悲戚，没有伤感。我想这是最好的，这群人这样在春节里与他共聚，希望他也感到欢欣喜悦。 鸡年春节，大年初三，回到爸爸老家，为

□ 张新

就这样吃着糖果烧腊，嘻嘻哈哈说些闲话。热热闹闹的，没有悲戚，没有伤感。我想这是最好的，这群人这样在春节里与他共聚，希望他也感到欢欣喜悦。

鸡年春节，大年初三，回到爸爸老家，为他“上新坟”。———爸爸去年农历九月安葬，这第一次过年上坟，是一件大事。

猴年的冬天不冷。我一直惦记着一个事儿———秋天下葬时，族中的哥哥叔叔们特意挖了几块带丝茅草的土，用铁锹拍在坟头，几个月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发芽了呢。

家人都跟我这不知草木节气的人说，要等春天，春天就发出芽来了。果然，坟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株地衣类的杂草，想等秋天的草生根、萌芽、青绿，只有等到开春呢。

爸爸安葬的这块地，是爸爸走之前那个清明节，我们回乡去选定。爸爸多年来与病魔抗争，实在是体力精力耗尽，也恰如人漂泊在河中一叶舟上，一程一程地，慢慢与世间亲人挥手告别。2015年春节一过，他终日嗜睡，那只舟渐行渐远。大家都明白，做好后事准备，才是明智的。

在那天的日记里，我写：

“这方土地旁边是一片竹林，我想起爸爸说过小时候点着火把在竹林里抓竹鸡子的故事。———竹鸡子可笨了，排队站在横着的竹上，一只被抓住了，另一只会自动挪过来补它的位，他就这么挨着把它们捉住。

以前看余光中写《招魂的短笛》，几段反复叹咏的‘魂兮归来，母亲啊’，让我簌簌下泪，却一直不懂余光中为什么要写‘垂柳的垂发直垂到你的坟上，/等春天来时，你要做一个女孩子的梦，/梦见你的母亲。’现在我懂了。待这一世所有苦痛过去，我也只愿爸爸能够再重新做回一个无忧无虑抓竹鸡的少年。”

几个月过去，坟旁边修起一栋新屋，新门新窗崭新的春联。我追着族人问，这样对逝者好不好呢？他们都说好，热闹些。

这次来上新坟，家族中来了十数人。大家放火炮，挂纸，烧纸，一边烧纸一边对爸爸念叨：“您现在有钱啦，不要舍不得用哦。”爸爸生前，是很俭省的———他是家中长子，他的父亲早逝，他需要靠一己之力赡养母亲，拉扯扶持底下的弟弟妹妹，有余力了，还要帮衬族中兄弟。现在这样的男人已经被年轻女孩们骂作“凤凰男”、不可嫁，但那时，这些举动是孝顺、善良、可信任。

爸爸一生做的许多好事，可能及到他死后，才一一有了回馈。他去世时，他相帮过的叔伯弟兄的子女们，都念着他的好，闻讯纷纷赶来。

在我最悲伤的时候，能够听人讲爸爸当年的故事，听人念叨他的好，那是莫大的温暖和安慰。

这边烧着纸，那边大家轮着磕头，也祈求逝者保佑生者。幺爹（爸爸最小的弟弟）和一个远亲的六姐像是幕后的司仪，每一个人去拜祭，他们都念念有词，求“七哥/七爹”要保佑老人身体健康，中年人事业有成财源广进，保佑娃娃们好好读书。

烧好纸后，大家开始分吃带来的水果、米花糖、苕丝糖、花生糖、腌腊制品。水果一定要苹果，象征平安，不能用柑子这类要分瓣带籽的。也要倒上些许酒，逝者与生者都喝上一点。

就这样吃着糖果烧腊，嘻嘻哈哈说些闲话。热热闹闹的，没有悲戚，没有伤感。我想这是最好的，希望爸爸在天之灵，看到我们这群人这样在春节里与他共聚，也感到欢欣喜悦。

午饭是一个堂姐家中吃的。她常年在浙江打工，每次回乡，都说不走了，但因为四川这十八线乡镇赚不到钱，住上几个月，咬牙还是又要去。在那边，他们做烧烤生意，“轻捞捞的一小碗，随便卖个三四十块钱。这边不行，之前烤了二十八串烧烤，才赚二十块钱。”回报是丰厚的，他们已经在萧山和本地都买了门面，也买了车。

饭后，大家在一起聊天。堂兄堂姐是叔伯家的孩子。大伯壮年时便患上重病，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现在回想，我好像未见过他的脸，只知道黑漆漆的堂屋里躺着一个人。大伯家中共四子一女，当年全靠大伯娘勉力支撑，也只能住茅草房。如今大伯的女儿在成都打工时认识爱人，结婚生子，与人合伙开茶馆；四个儿子都在县城里，有的拿工资，有的做生意。孙子孙女成绩都不错，大伯娘在小儿子家中住着，安然度晚年。

族中这些从小生活在农村，学历不高，或奋斗在省城，或仍在乡镇的兄姐们，都十分重视子女教育。现在工作不大好找是事实，但他们知道必须自助和自强，他们对孩子的最低要求是“必须上本科”。

大伯娘吃过那么多苦，却从来很少抱怨，见了我，总是亲亲热热地挽我的手，叫我“妹儿”。是我很喜欢的，能在她身上得到温暖的亲人。她对我说，想起以前的日子，简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现在真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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