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故乡

故乡对每个人来说，既是原点，也像支点。我们在那里出生长大，度过自己不能复制的童年和青春岁月。但不知从几时起，我们心中的故乡开始改变模样！曾经伴着我们成长的那些老院子、老屋都不见了，老街老巷日益减少，转而被高楼大厦、大路大桥所取代！而曾属于故乡的我们，也义无反顾地向着更加广阔的天地进发，渐渐把他乡当故乡！

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拥有“北、上、广”的户口，但当我得知我的户口已转为上海户口的那一刻，却有点隐隐的失落！我的户口本上再也不见父母熟悉的名字，如从根生的大树上生生地剥离下来了似的！故乡对一个人的意义，大约是一根一生都不会剪断的脐带，它终归连着自己的生命，你若是真的挣断，那种疼痛，或许终生无药可救！背井离乡，到国际大都市谋发展，但却并没有归属感，还是觉得故乡亲切！但蓦然回首，恍然发现，故乡已不再是从前的故乡。那些我们曾经自以为熟悉的人与事，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是故乡变了，还是我们变了？或许在这样一个时代，所有的故乡都在远去！

但不管在外漂了多少年，仍常梦回故里，梦回老屋，见到已故多年的奶奶，回到我出生长大的那个老院子，那里有我嬉戏的童年，那玩过家家的草坪，那排舞的洗衣台，那捉迷藏的剧院，拣散落戏台的珠珠串起闪亮的童年回忆：那夏天全院老小纳凉的巷子，或睡或躺或坐在凉床、凉席或躺椅上，看小人书、做游戏、摆龙门阵、打牌、喝着盖碗茶……我们围坐于爷爷膝下，听他讲故事。每逢过年，梁婆家的石磨前就排起了长队，大人们忙着推粑粑，我们小孩子们就在周围欢跳着，感受着一天天逼近的新年！每到吃饭，邻居们就端着饭碗，东家走，西家串地品尝各家的菜。还没吃完饭，我奶奶的老牌友们就已到我家坐满一屋，排好了队。我在老院子对面的百年母校读了六年书，奶奶就给我做了六年饭，还没来得及报答奶奶，她就匆匆地离开了我们！奶奶去世后，就暂停在曾经纳凉的那条巷子，那也是奶奶曾打着手电筒，等我下晚自习的那条巷子，当要把奶奶永远地抬离这个院子和这个巷子时，我长跪不起，哭得撕心裂肺！那些老牌友也哭得很伤心，而时隔近二十年，那些奶奶的老牌友们都早已陆续地离开了人世！那个老院子早已拆迁，变成了高楼大厦！

那个老院子不见了，那些人不见了，我工作过的律师事务所也不见了，我的百年母校也要迁走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不知还有多少留在记忆中的人和物还能寻得着，见得到？故乡已在翻天覆地的变化中沧海桑田！

离家再久，也不能忘祖忘本！春节回老家，第一要务就是扫墓，每年带着小侄女，一家老小走在每年都会走一遍的山路上，小侄女一路采着野花，说要献给已故的祖祖们，虽她并没见过祖祖们的模样，而祖祖们如还活着，见到她该会有多高兴啊！每次父母都会交代我，一定要边走边记路，以后他们不在了，就只有我来了。我现在又用同样的话交代给小侄女！小侄女从小扫墓就很乖，总是祭拜得最虔诚的一个。作为长辈，我们倍感欣慰，好像未竟的遗愿已后继有人了似的！上海的同学今年清明特地回泸扫墓，他说他现在还会回去扫祖辈们的墓，而等到他儿子这一代就不会回去了，想想也挺伤感的！也许到那个时候，连坟都已不存在了。谁知道呢？这是个连年轻人都在不断追赶往事，不断“怀旧”的时代，变化得那么快，那么令人措手不及！

不管在城市还是乡村，所有的故乡都在远去！远去的故乡正如那些在不断消失的村庄一样，使越来越多的都市人也在远离土地、自然、古旧、淳朴！

里尔克的诗中说：“离开村庄的人将长久漂泊，更多的人死在路上。”

春节回老家，硬要把山山水水、大街小巷都拍个遍，连小侄女都不好意思地说：“人家一看还以为我们是外地人！”老家朋友也惊呼：“这是泸州吗？”因为老家的朋友们并不曾离开，不会留意天天生活的地方，所以不会发现故乡的美，也就谈不上怀旧。只有我们这些从外乡偶尔回来的人却还在苦苦寻找，深深怀念！也许故乡只对离开它的人才存在。它不仅是老屋，甚至也不仅是祖坟；它不仅是床前明月光，也不仅是游子身上衣；它是童年、少年、青春的记忆，它是亲情、友情、爱情的浓缩，它是父辈血脉相连传承的根，是祖辈情深，是父母恩情……是我们在外乡漂泊的情感寄托，直到“且把他乡作故乡”的那一天到来，它还是心头的那一根拔不掉的刺！它还可能是，当我们老到麻木迟钝时，压箱底的那些泛黄的老相片和从小到老的厚重古老的日记！

当所有的故乡都在伴着《再见，青春》那首歌远去，在今天，这或许是一个时代的宿命！“我看着满目疮痍的繁华，感到痛彻心肺的惆怅，听着心在爆裂的巨响，陷入深不见底的悲伤，再见，青春，再见美丽的疼痛；再见，青春，永远的故乡；再见，青春，再见灿烂的忧伤；再见，青春，永恒的迷惘！” 

今年春节回老家，有幸参演了老家春晚：情景剧合唱《醉美泸州，我的家》，那种对家乡深挚的感情，不仅是表演和唱出来的，而是从心底深处有感而发的！

所以对于我来说，故乡将永远不会远去，因为它已深深扎根于我的心底，让我夜夜魂归故里，梦回老屋，把根留住，叶落归根！

□ 宋莺（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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