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将祝福赠予陌生人，却唯独忘了自己。在诗意荡然无存的今日，海子只是公众眼中的诗歌符号——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代我们为何对海子相见恨晚

3月26日是诗人海子的忌日。自1989年海子卧轨自杀后，每年春天全国各地都会举办一些海子的纪念活动，甚至一些不关注诗歌的人也争先恐后参与进来。虽已去世近30年，但海子的热度却逆势上涨，每年3月，海子都会在一些纪念活动中“死而复生”。

海子25年的生命都处于诗歌的黄金年代，在他生活过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最常挂在嘴边的诗人是顾城、舒婷和北岛，全民朗诵“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句也不过十几年的光景。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诗歌迎来了废弛之际。尚未有互联网普及的时代，生活节奏还很慢。高校里仍有很多人笔耕不辍，很多年后他们才明白这或许是诗歌的回光返照。其实，从八十年代开始，诗歌便渐渐沦为小众文学范畴。可是，本应小众的诗人海子，为何成为大众热议的话题？

物质清贫者和被神化的诗人

1989年3月26日，刚刚度过25岁生日的海子在山海关选择卧轨自杀，伴随其逝去的，既有诗人海子年轻的面容，也重叠着一代人悲欢交集的面貌。自此，人们对海子的面貌停留在几张老照片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吟诵中。

从15岁背井离乡到25岁自杀，海子在北京的十年正好与整个八十年代同期。15岁考上北京大学法律系，毕业后在中国政法大学工作，从这样的人生轨迹来看，海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高智商者，只要他对世俗多一些野心，要过上富足的生活是不难的。可现实却是，海子的一生都在清贫中度过。

海子出生在安徽一个兄弟众多的农村家庭，作为家中长子，他自然要挑起家庭的负担。有记载称，海子在领到自己第一份工资后就将大部分寄给了家里，剩下的要在北京维持日常开销就不得不节衣缩食。现实生活中的海子在较小的年龄便从父母那里接过家庭重担，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困厄。作为一个至性至情的诗人，海子必然是不善于钻营的，正是诗人的命运注定了他是一个物质清贫者。

身为北大才子的海子，直到毕业工作都是一个一文不名的诗人。对其的解读及文化意义的阐述，多集中在海子去世后。一些文学评论家在评论海子时，对其热情的赞美，甚至将其死亡视为符号性的文学仪式。除去对海子的神化，在一些通俗写作中，《海子诗传》、《我的世界春暖花开》等畅销书从个人化认识去解读海子，甚至将诗人海子写成了“完人”。虽然，类似解读不乏误读。

每年3月海子忌日来临的时候，各地的粉丝纷纷进行悼念活动：有文艺沙龙、朗诵会，也有去满生青苔的墓地进行拜祭，甚至有人以模仿海子卧轨姿势的行为艺术来追悼。各类型的追悼活动促成了一条神化海子的链条，让这位离我们远去的年轻诗人在这个年代享有盛誉。就如西川在文字中所阐述：“海子在孤独寂寞中度过了一生，死后为众人如此珍视、敬仰，甚至崇拜，这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事。我们由此也可以看出诗歌的力量所在。当然，很难说在对海子的种种缅怀与纪念中没有臆想和误会，很难说这里面没有一点围观的味道。”被时代左右的记忆或遗忘

对逝去的诗人来说，最好的祭奠并不是坟前一束花一壶酒，而是吟诵他留下的诗句。可令笔者惋惜的是，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流传于大街小巷，不过区区十几年光景。

更具讽刺的是，海子最广为人知的诗歌，却几乎是以心灵鸡汤式传播，且被一些不读诗的人铭记于心。笔者最初读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在12年前高二的语文课本里，在那个鲁西北小城中，大海对一个16岁的少年来说似乎可望而不可即，但却因为这句诗，让很多人醉在那股文艺中。有意思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以井喷之势，成了喧嚣都市中地产商推销楼盘的广告词，也成了不少庆典中暖心的演讲“必杀技”。带有各种意味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以铺天卷地之势占据各类场合，硬生生让逝去已久的海子“死而复生”。

实际上，这首带有祝福话语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写于海子卧轨自杀前的两个月。对于这首诗，海子的生前好友西川这样解读：“所有人将它认为是很明亮的诗，实际上它背后是非常绝望的。”无论该首脍炙人口的诗歌是何情景下诞生，笔者想说的是，抛开诗人和诗歌，只看文体和字句、朗朗上口的韵律和祝福的语言，不论放在哪个时代，都属于“接地气”的诗歌，免不了要“火一把”。

知乎上有网友表示：今天我们阅读海子，不仅仅是为了怀念，而是它写尽了我们所有的青春、梦想和生活，是为了证明我们并未老去，并未被完全物化，阅读海子，能让我们在喧嚣与浮躁中保持一份宁静与美好。

或许，对海子的误读不可避免，又或许，海子的“死而复生”也是必然。在这个泛娱乐时代里，在这个以手机为载体的快速传播环境中，我们需要一份关于诗人的浪漫主义幻想，需要哀而不伤的纪念，需要对诗歌黄金时期的膜拜，更需要用诗歌证明快时代中仅存的情怀。

一个理想主义时代和一个泛娱乐时代之间，到底相隔多少个“春暖花开”，令我们对海子的“面朝大海”如此相见恨晚？

被边缘化和异化的诗人

最近，网上流传着一个段子：“怀念是因为装腔作势地厌弃眼前苟且，还是叶公好龙地惦记着诗和远方，总之在3月26日到来的时候，我们会不约而同地想起海子，发发朋友圈。”

近几年的海子忌日，朋友圈里不可避免地被“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充斥，与此相伴的是“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明日天寒地冻，日短夜长，路远马亡”、“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这是朋友圈里的海子。

只是，如果海子真的复活了，络腮胡子、衣衫褴褛，无暇和每一个人打招呼，不知还有多少人愿意和他一起谈论诗词。

在这个泛娱乐时代里，“诗人”这个头衔似乎有了更多修辞学意味，“乞丐诗人”、“养猪诗人”的涌现使得诗人只成为一个时代的印记。读诗，这个曾经风靡于大众的一项“娱乐”，在海子被神化的时代里沦为一种精神慰藉。

一切像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样，海子将祝福赠予陌生人，却唯独忘了自己。在诗意荡然无存的今日，海子只是公众眼中的诗歌符号。

（本报记者 由亚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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