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电话

■苏 颜

母亲的衰老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而我，全无准备，还为此对她恼怒、生气、不耐烦。我从未想过，此刻，母亲对我所有的依赖，正如少小时，我对她所有的依赖。那一瞬，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一划而过，辣辣地痛……

近段时间，母亲来电的频率高了起来。少则一天一两次，多则三四次。假如不接，电话便会响得不屈不挠，像小时候得不到母亲回应，就会纠缠不休的我。

母亲的电话，有时让我很恼火。有一回，我参加一个极为紧急重要的会，手机调了静音，母亲恰好来电，我摁断电话，回了个信：“开会呢，什么事？”没有复信，手机静默了两秒，又闪，摁断，再闪，如此三番几次，我已经如坐针毡。等我心急火燎地打电话过去：“妈，出什么事了？打这么多电话，我开会呢。”

母亲慢悠悠地回我：“你爸爸那瓶药过期了，他还吃，你说说他啊。”我有些头大，“妈，下次我再摁电话，您就暂时不打了，肯定不方便接嘛。”母亲忙不迭地说：“哦，哦，好的，我那时不知道你忙嘛。”

其实，母亲原来不这样，她沉默少言，不喜八卦，不爱聊天。以前，和朋友们聊起母亲的琐事，朋友们总是嗔怪自己的母亲老打电话，也没多大事，不外乎注意保暖了，注意饮食啊，唠叨个没完。我不禁暗自得意，我的母亲从不唠叨我们，吃的、用的也照样没落下。

记忆里，母亲是那个半倚在床前，低眉敛目，一针一线织出温暖的温柔女子。我有时会靠在她身侧，看着她手指翻飞，看着那根根长针上下舞动，那些红的，白的，黄的毛线团不停翻滚，渐渐的，一个可爱的小动物，或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图案就会出现在我眼前。

我瞪大眼，惊叹着，欢呼着：“妈妈，你是怎么做到的？”母亲便伸手捋捋我的满头乱发，把那件挂满针线的半成品放在我身上比划，浅笑着：“傻瓜，这当然是织出来的啊。”然后，再不多言，接着忙手里的活计。再过三几个晚上，一件厚实漂亮的毛衣便套在了我身上，从此，暖了整个冬季。

我成家后，母亲也极少打电话，她说：“我又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你们工作挺忙，有空闲时多休息，我打电话会影响你们。”近年来，母亲的电话却越来越多。

前日，母亲又打来一个电话，像往日一样，聊了些家常，停顿了几秒钟，她突然说了一句：“你记住父亲和弟弟的农历生日。”我怔住了，“妈，怎么想起说这些？”母亲在电话里支支吾吾，我顿时想到了什么，高声说：“你好好的，我记什么，不记。”啪地挂断了电话。电话挂断后，我有些愣，望着窗外，眼眶潮湿。

模糊中，我似乎看到父亲催促母亲做饭：“快中午了，赶紧做饭吧，孩子们都饿了。”母亲高声应着，笑着从楼上走下来，她一只手撑在扶手上，微佝着腰，不时低下头，小心地、慢慢地走着，脚步有点拖，显得沉重。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满头白发，步履蹒跚。

她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开始家长里短，开始变得唠叨，学会埋怨。电话里，她会责怪父亲打了半天麻将；也会打小报告，儿子媳妇吵架了；甚至轻笑，孙女会和妈妈吵架了；偶尔还神秘地通知我，今晚中央台有一个节目，你要看看……如此种种。

母亲的衰老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而我，全无准备，还为此对她恼怒、生气、不耐烦。我从未想过，此刻，母亲对我所有的依赖，正如少小时，我对她所有的依赖。那一瞬，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一划而过，辣辣地痛，我有些慌乱，有些忧伤，甚至还有些害怕……

我迅速地擦了一下眼睛，再次拨通电话，平静地说：“妈，我周末回去给你做饭，你歇着。”电话那头，母亲像打了胜仗似的笑着说：“好，我歇着，等你回来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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