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戒酒

□ 冯大力

戒不戒酒？这不是个好问题。这个问题，设问即纠结，解答更艰难。但是，近几年，每次醉后，它都像冬春之交的流感病毒一样不期而至，害得我猝不及防，屡受其扰。

喝酒的好处与坏处，随便都能够罗列多条，且句句在理。但是，在我看来，好与坏的界限在是否醉，而不在酒。说酒坏者，多是指喝醉的坏处，而不是酒有什么天生的罪恶。说酒好者，多是指适量饮酒的妙处，也不牵涉酒之功效与品质。饮而不醉，实在找不到什么坏处。每喝必醉，实在找不出什么好处。酒之好坏，是外溢作用，完全取决于喝酒人的自我把控，与酒是无甚瓜葛的。

我爱喝酒，能够理解美酒之妙，且颇能享受喝酒的快乐。几家亲朋相聚，如果不喝几杯酒，就觉得索然无味。三五好友欢聚，如果不放开喝一场，就觉得不足以表达浓烈的感情。每遇喜事，如果不喝几杯酒庆贺庆贺，就像炎炎夏日不能出汗一样的憋闷、难受。但是，醉酒后那种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痛苦，每每在我内心滋生戒酒的想法；看到家人关心的眼神和举动，我每每因感动、愧疚而骤然生起戒酒的念头。尤其是年龄渐长之后，责任心总是不经意地压制着胆量和豪情，让我不敢再醉，甚至不敢再喝。“年轻时喝醉是性情，年长了不醉是责任”这句话，确实是我的真实体会。

曾有朋友问我醉酒的感受，我说，醉酒如坠爱河，一方面被撕心裂肺地折磨着，一方面被火中取栗的成就诱惑着，整个就是飘飘欲仙的享受，如醉如痴，如疯如癫，凤凰浴火，欲罢不能。这其实是调侃。醉酒是痛苦的，也是容易出丑的，则是我的真实体验。“花看半开，酒止微醺”才是迷人的状态，美妙的境界。

李银昭兄在为我的随笔集《走在幸福中》作的序中有这样一段话，让我非常享受：“世界上还有一种真正的英雄，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仍然热爱生活，仍然尊爱万物生灵。从这个意义讲，那些大庇天下、行侠仗义、笑傲江湖、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不是常有的，反而那些热爱生活，尊爱生灵，在酒中咂出酒味，在水里品出水味，在空气里嗅出空气的味道，在周而复始、平淡无奇的日子里，让生命活出真性情、真滋味，并把这种真性情、真滋味‘滴水之恩\’般漫延开去，像火一样去感染身边的人，去温爱身边的人，这样的人，更是大千世界、平凡生活中看得见、可触摸的真英雄。”我享受这段话的纯净，享受这段话的浪漫，享受这段话的性情，享受这段话的漫无边际但句句入心，享受这段话把真平凡提升到了真英雄的高度，实在是爽！也正是这段话，彻底打消了我本来就不坚定的戒酒念头。

林语堂先生则给我了榜样的力量。林先生可能是嗜烟的，颇受过烟草之害，所以尝试着戒了一次烟。对于三个星期的戒烟经历，林先生是后悔且自责的：“在那三星期中，我如何的昏迷，如何的懦弱，明知于自己的心身有益的一根小小香烟，就没有胆量取来享用，说来真是一段丑史。”他进一步总结到：“凡吸烟的人，大部曾在一时糊涂，发过宏愿，立志戒烟，在相当期内与此烟魔决一雌雄，到了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自醒悟过来……我赌咒着，再不颓唐，再不失检，要老老实实做吸烟的信徒，一直到老耄为止。”林先生那么伟岸的人物尚且为戒了三个星期的烟而自责，我这个凡夫俗子还有什么理由去尝试戒酒呢？

佛教说“人生本苦”，只有走出红尘，皈依佛门，才能离苦得乐。雅人说抽烟喝酒都是不良爱好，戒掉了才于人身有益。但我常想：古佛青灯之修行真的快乐吗？真的能够渡人出离苦海吗？假设抽烟喝酒确是不良爱好，那么，为什么这些不良爱好总能给人带来快乐呢？戒掉这些不良爱好为什么总是那么痛苦呢？我的先天智慧还没有开启，后天智慧又不足，实在想不透其中的道理。我所看到的是，出家和戒酒都庄严得很，隆重得很，绝不是心血来潮，都是机缘成熟的自然之果。我所知道的出家人，大多是因为遭遇了某种变故，心碎神失，为着逃避伤害而毅然遁入空门的。我所见识的戒酒者，几乎没有无缘无故而突然立戒的，亦没有喝到兴头上而突然立戒的，大多数人也是因为受到了醉酒的伤害而痛下决心的。这种伤害可能就是机缘吧！

近几年，我常常泛起戒酒的想法，也是受不了醉酒之害的结果。尤其是癸巳年春节，一大帮朋友携家带口欢聚天涯，天天聚会喝酒，仅我自己带的酒就喝掉了将近六十瓶。节后体检，我被诊断为胃溃疡。胃溃疡折磨了我整整一年，让我不敢吃生辣咸酸等刺激性食物，不敢喝凉水，不敢多喝酒，否则，胃就如火烧般疼痛。这种限制，严重降低了我的生活质量。我不得不考虑“是不是该戒酒”这个无聊的问题。

昨天又欢饮终日。虽然没醉，但今日着实难受。我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令人恼火的问题。我也明白，戒酒，并非彻底不喝酒，而是要少喝，要确保不醉，要喝得恰到好处，要喝得有益健康。其实，随着年龄增长，有些爱好会渐行渐远，慢慢地仅仅停留在了爱与好的回忆和想象中，带给人以力不从心的无奈。而酒，是不老情人，是可以与之厮守终生、享受终生的。戒了酒，即使于健康有益，生活还有什么情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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