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西法官断案

□冯磊

泰西，地域名词。意思是极西，旧时泛指西方国家。明末利玛窦来中国传教，自称“大西洋陪臣”。久而久之，“大西”，演化成为“泰西”。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西方有女子与其丈夫离婚，《点石斋画报》专门刊文，作为奇闻发布。原文如下：“乃近来泰西有一妇赴衙门控告至，请与其夫离异……官讯其所以，曰年老头童齿豁面目可憎，蹇不能与偕老。官召其夫，以酸牛乳灌其顶，令妇餂之，并饬人牵一驴命妇倒骑于背而策之，乃准离婚。”

上述文字，讲述的是西方社会的所谓衙门断案的故事。有女子要求离婚，理由是丈夫年迈，牙齿掉了、额头秃了、变得丑了。当地法官给出的解决方式是，拿来酸牛奶倒在老男人的头上，让他的妻子舔干净。然后，又牵来一头毛驴，逼她倒骑在上面，称如能正常驱使这头毛驴赶路，就允许离婚。

我总怀疑《画报》里的这则故事是捏造的。原因在于，这故事总让人想起朱买臣的故事。据说，汉代的朱买臣四十多岁了还穷愁潦倒。为此，老婆闹着要离婚。朱请求妻子忍耐一下，许诺说，自己五十岁的时候就可以发迹的。但是，妻子还是狠心离他而去了。

朱买臣后来做了太守。就任的时候，在路上遇到早已再婚的前妻。他让人用豪华的车马载着前妻夫妇回了官府，然后留他们住了一段时间。不久，朱的前妻上吊自杀。

朱买臣的故事，在多数人看来是在讽刺没有眼光的傻娘们。但如果换个角度，其实是在讲一个不厚道的暴发户文人逼死人命的故事。男女相悦，才有婚姻。感情无法维持，自然就要离异。某一方突然发迹，就把处于弱势地位的另一方强行拉来示众，借以展示自己的排场和气度，这是标准的心理虐待。——可是，我们的传统知识分子群对此却津津乐道。这里，是不是有点变态的味道在？

在《点石斋画报》里，洋法官处理问题用的是中国人的思路。他没有像朱买臣那样把一桶凉水泼在地上，玩一个“覆水难收”的把戏。而是拎来大桶的酸奶浇在老男人的头上，让女人用舌头去清理。这故事太中国化了，无非是一个披着“泰西”的皮毛而实为天朝雄性示威的段子。

提倡男女平等，在中国已经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但，相对于《点石斋画报》的时代，男女平权的说法在中国得到认可还需要一段时间。《画报》的作者在文字中说，“田舍翁多收十斛麦便思易妻”，女子的地位如何，可想而知。

既然种田的老男人多收了三五斗就想着换老婆，那么青春美貌的少妇要求离开秃顶豁齿的老男人又有什么不对？《点石斋画报》的作者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觉得，他大概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问题。“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几千年来的规矩。有规矩在，还需要质疑吗？

有时候，有些人会以为，试图质疑是一种大逆不道的事儿。不过，我们社会的变化，也往往是从质疑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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