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先生为他们找到了一条更好的出路。”
“灾民的出路并不掌握在像少爷这样的富人手里,他们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最终只能靠自己来解决。”从他的话里我再一次感觉到了他的傲慢。
“或者说是要靠先生这样的人指引他们才能够找到出路的吧?”
对此他并不否认,他过于自信的脸上看不到那种虚假的掩饰。
“那会是怎样的出路呢?”
他并没有谈及灾民的出路究竟在哪里,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茶盏,在作着某种必要的思忖。
我说:“先生是有信仰的人啊!”
我的话让他有一点吃惊,也仅仅是有了点吃惊,他竟然能始终保持着这样一种冷静和傲慢让我有些想不通,而且灾民们的出路还要靠这个人来指引就更想不通。我说:“只是不知道先生是信仰共产主义呢,还是信仰三民主义?”我告诉绸缎商,我有一个哥哥,也是有信仰的,他信仰的是三民主义,和先生一样有着忧国忧民之心。他的眉头跳了下,这不经意的动作还是被我捕捉住了。
“据我所知,少爷也是一个有着爱国之心的人,像少爷这样的有识之士是应该有所作为的,只可惜少爷是生长在这样一个富有的家庭里……应尽早觉醒才是……”我不知道他为我可惜什么,又让我做怎样的觉醒,难道富有也是一种罪责,一种负担?他不再隐晦自己的观点,他抨击政权下的颓废而腐朽的制度和穷苦百姓们水深火热的生活,他的言语愤世嫉俗,又开明大意,他没有跟我具体谈灾民的事,却不断地向我灌输着一种思想。这个来自另一个政权下的人有着一种我们完全陌生的思想,那思想听起来好像并不被我们这样的富人所拥护,却是那些穷苦百姓们所向往的。他们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推翻旧的制度,解放劳苦大众,建立一个平等的、民主的红色政权。
通过交谈,我知道这个自命不凡的人是有来头的,我看不到他真实的形象,他好像对自己的生命并不吝惜。但对自己的信仰却坚定不移,他对所有的事物都感到不满和忌恨,但又对所有的事物充满着信心。我看到他的内心存在着太多的矛盾,我曾在我哥哥身上也感受到过这种矛盾,难道这些有信仰的人都是内心充满着仇恨和矛盾吗?
一个人的行为不足以对我们构成威胁,我想靠我们贺家的力量是能够阻止得了他的,但我们却阻止不了他背后的那股巨大力量。是的,是力量,一种多元的,复杂的,普遍的,积蓄已久的,势不可挡的强大力量。我不知道我的哥哥是不是能阻止得了,在他的背后也同样有着一股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这两股巨大且互相驳斥的力量,会以一种怎样的行为对峙,最终会是一种怎样的结局不得而知。
他最后提醒我:“与人民为敌,最终会走向灭亡。”我不知道他这一句话算不算是一种忠告。我知道他所指的人民是谁,就是随处可见的拥挤在石镇街道上的靠施舍为生的灾民们,我并未想过要与他们为敌。那些灾民,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租种贺家的土地,我想没有哪个财主会愚蠢到要和他们的佃农为敌。
掌握了这个人的一些情况后,我特意备下了200块大洋,作为回程的路费派人送过去。钱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这个傲慢的家伙视金钱如粪土,而且并不准备离开石镇。
从这个人的身上我们感到了太多的不安宁,因为对他身后那股力量的顾虑,我们并不敢把他怎么样,这样一来似乎更纵容了他,他的行为更无所顾忌了。
镇长担心会引发事端,镇长的担心并非多余,一些闲极无聊的灾民开始滋生闹事,他们已经不满足每日供应的稀粥了,满腹牢骚,吵嚷着要干稠的饭食。于是那个绸缎商趁机发表煽动的言论,说什么,穷人为什么整日劳动还没有饭吃,而富人不劳动还能衣食无忧?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是啊,我也很想知道是为什么?但接下来的话就很不中听了,绸缎商告诉那些穷苦的百姓们,他们为什么会如此贫穷,为什么总是与困苦相伴?是因为存在着压迫和剥削。受苦人并不晓得什么是剥削,以为剥削是厄尔尼诺一样的灾害。绸缎商对剥削的解释是:无偿占有别人的劳动或产品,主要是凭借生产资料的私人所有权来进行的。绸缎商让那些受苦人看看他们身后那些作威作福的老爷们,看看他们整天在干些什么?完全是巧合,我当时就站在人群里。差不多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向我投来,我的目光和绸缎商的目光有了一刻短暂的对视,我看到了沉浸在那目光中的坚定,他并未因此而感到畏怯,他跳到一盘磨上,朝人群里挥了挥手说:“这些老爷们是靠我们这些穷人养活着,我们的劳动被支配,我们的果实被剥夺,他们占有了我们的收成,他们的行为就是剥削,是地主阶级对我们穷苦人的剥削”。问题的实质终于浮出了水面。我还从未被如此多的目光注视过,这让我感到了羞怯,一个剥削者的羞怯。
人群里有人带头喊:“反对剥削,反对压迫,打倒地主阶级……”喊声来得唐突,那些吃不饱饭的饥民和我一样有些惊愕,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停顿,他们紧跟着吆喝起来:“反对剥削,反对压迫,打倒地主阶级……”我想这就是绸缎商要的结果,这些无知的灾民,喝着我们贺家施舍的粥饭,却联合起来要打倒我们。这就是我们的良心带给我们的好处,这就是那虚假的名声给我们惹的灾祸。现在,那些被蒙蔽的灾民们,看我的目光都带着仇视,他们不再对我行跪拜大礼了,也不再颂扬贺家的恩德了,只有仇视。我想,事实并非绸缎商所言,那些穷苦的百姓为什么没有饭吃?因为他们没有土地,他们为什么要向我们富人交租子,因为他们租种了我们的土地。我们为什么不用劳动,因为我们拥有足够令我们享用的钱财。这一切是多么合乎情理,说白了是我们提供给他们那些穷苦的百姓们生活、生存的条件,他们不但不感谢我们,现在却头脑发昏要消灭我们,自己做主人。好在闹事者的条件并不成熟,至少有一半的人持冷漠态度,这让我们有了充足的时间。
小驼子说:“让我去把这个捣蛋的家伙抓起来。”
我说:“这样会引发众怒。”
小驼子说:“我们手里有冲锋枪,怕他几个灾民。”
我说:“你的冲锋枪能对付全部的灾民吗?”话一出口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镇长的脸色好像结了霜冻,他说:“全部的灾民,全部的灾民……我们将要面对的是全部的灾民!”这个数字让他感觉到了恐惧。他知道一旦这些灾民全部联合起来,那将是一股巨大的洪流,镇长为那股即将到来的洪流深感恐慌,他就像一个上了磨道的驴子不停地转着圈。我的头都被他搅得旋转起来了,我想让他停下来,却找不到一个让他停下来的理由,只能看着他像驴子一样在磨道上转个不停。虽然镇长不停地转着圈子,什么也没说,但小驼子在镇长的脸上看到了镇长需要的结果。镇长不可能指使他去杀人,但谁也不能阻止镇长心里的一些想法。小驼子看到了那冲动,一个好的奴才不仅会察言观色,还要做到能够心领神会,小驼子称得上是一个好的奴才。
小驼子说:“我知道该怎么办。”这一句话终于使镇长不再像驴子一样转个不停。
我问他知道了该怎么办?他再一次把目光望向镇长,镇长的脸色依然像霜冻的茄子。阳光下镇长变幻莫测的身影让我忽然感到了寒冷,通过那虚拟的阴影我窥探到了一个剥削者颓废而扭曲的内心。
我说:“不,不,不!”我的口气很坚决。我想我不得不阻止他们,我告诉他们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煽动者,我们面对的将是一个政权,一个正日渐强大起来的红色政权,而我们的行为只能是螳臂当车。我说:“父亲应该不会忘记那些红军,那些带走了我们所有四个粮仓粮食的红军!”我的话令父亲痛苦而又沮丧。
镇长说:“那些掌握着红色政权的人只会拿别人的财产做人情,他们用伤害一小部分富人的行为来博取大多数人的拥护,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目光中那近似于痛楚的袒露,让人很难相信他已酝酿的残忍。
我想起哥哥的话来,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不存在谁对谁错。此时我却感觉共产主义更加强大,组成这强大力量的是那些穷苦的百姓,是的,是穷苦的百姓。天啊!这天下穷人比富人多多了。我有些失神,耳边一直回响着一个声音:剥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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