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天路行

○孙振者

汽车喘着粗气爬上了5300多米的界山达坂，回头望去，车队还在山下缓缓地移动。几片云擦着乱石往峡谷滑去，甜水海便展现出来。就像红柳滩没有红柳一样，甜水海也没有甜水，是个苦水湖。湖面映满蓝天，把远处沐浴在阳光下的雪山顶倒插在湖中，使人不觉萌生拥抱的欲望。这是通往叶尔羌城的盘山公路。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回想着营长早上的话。

凌晨5点，夜班哨兵叫醒我：“排长，去营长帐篷集合。”穿上棉裤和棉鞋，我钻出帐篷。此时的高原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耳边呼呼的劲风。风刮得沙石哗哗响，吹不散这浓浓的夜色。我又钻回帐篷，提上手电，踩着碎石，“咯吱咯吱”地赶往指挥帐篷。营长作了部署，语气很重，“高原急行军，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中途没有调整，可能会很累很困，但是各位带车干部务必要履好职责。”

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照在大衣上，舒服地让人直打盹。伴着车子一个颠簸，我顿时清醒了好多。“中途没有调整是什么意思？不休息了吗?如果中途不休息的话，郭三能顶住么？”我望了望驾驶员。郭三，一名上等兵，此刻正盯着正前方，专心开车。“郭三，困不困？”他打了一个哈欠，“不困，排长，放心吧！”

万人千车的行军车队，像一条钢铁巨龙，在这茫茫的昆仑山脉穿梭。公路盘山蜿蜒，一眼望不到头，道路两旁时而出现峡谷，时而出现峭壁，再加上时而出现坍圮的路基、开裂的路面，还有路边时而出现的事故车辆，那些生满了铁锈，歪歪扭扭的卡车，像极了一只只冲上沙滩搁浅的鲸鱼，令人不寒而栗。经过它们时，我和郭三忍不住正襟危坐，小心翼翼，仿佛一乱动，汽车就要发生意外似的。

路况终于好了些，对讲机里面突然传出一条指令：“加速行军。”郭三眼睛猛地一亮，我也一激灵，仿佛从梦中醒来，两人不由地同时对望。我明白：困，才是此次任务最大的敌人，如果两个人眼皮都闭上，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温暖、沉默的环境给瞌睡造就了温床。我开始不断同郭三聊天，并把车窗摇出一丝缝隙，透透气。我们从为什么当兵聊到有没有女朋友，从新疆风景聊到家乡美食。聊到食物，郭三示意我，后排座上有只箱子，里面有吃的。

箱子里面塞满了各种辣条、辣片、辣鱼、泡椒凤爪、辣猪皮等，总之一切都是辣的。箱子下面还有一件红牛饮料。我问郭三：“你是山东人，怎么这么喜欢吃辣？”郭三笑了笑，“其实我不爱吃辣，那些食品主要是嚼着玩，用来防止打瞌睡和驱寒的。”

“用来防止打瞌睡！”我心中一阵感动：在这荒凉的无人区，许多习以为常的事物，在这里总是发挥着不同凡响的作用，它们挣脱固有的标签，在新的岗位上焕然一新，诠释着自身存在的新价值和新意义。有了这个食品箱，眼前这辆常年奔走于高原山地的灰色军车，连同这条令人胆寒的路都突然可爱起来，它们与战士们作伴，一路欢歌笑语，给茫茫昆仑山增添一丝活力。

下午两点，正是容易打盹的时刻，我和郭三嚼着辣条，满头大汗，一边聊天一边看着一路的奇风异景，竟没有一丝困意。车子再次开进山谷，天色暗了下来，冷风刮起的冰粒击打着车窗玻璃。我连忙关紧车窗，望了眼郭三。郭三神情也紧张起来，一丝不苟地驾驶。路两旁锈迹斑斑的货车“尸体”表明，这里是事故高发路段。晚上断然不敢走这里的，肯定是昏天黑地的冰雹或暴雨雪。即便是白天阳光最盛时经过，依然寒气逼人。果然，意外还是发生了。

路前100米处立着一块一人高的大石头，前车才开过去，它竟缓缓地倒了，横在路中央。紧急报告后，上级命令我们迅速处理情况。打开车门，飞舞的冰粒子打得脸生疼，但大家都顾不上防护，赶紧向石头奔去，由于高寒缺氧，每个人都大口地喘气。郭三从车上抱下食品箱，抓出两把辣椒，分给赶来的战友们吃，“来，嚼一口，加把油。”“这次不用啦，小家伙而已，分分钟搞定。”大伙说着在石头一边围成半圈，喊着“一二三”把石头滚到路边。情况处理完毕，车队重新启动。

车子开了许久，终于又见到阳光，飞舞的冻雪也渐渐消失了。任务需要，有一辆后车将超越我们。郭三将车靠近了路边缓慢行驶，后面的车迅速贴了上来，动感的音乐声也越来越近。并行的时候，我们跟超车过来的战友们敬礼致意，他们调低了车内音响，庄严回礼。

音乐声又渐渐远去，车队重新编号完毕。此刻，一束阳光透过挡风玻璃划过我的眼，随着车子行进又划向别处。车内温暖惬意，郭三忍不住哼起了调子，我也随声附和，后来，我们索性放声大唱：“我也是高原的孩子啊，心里有一首歌，歌中有我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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