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书下酒，以云赠人

张燕峰

爸爸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大学生，骨子里秉承了那个时代文人浪漫的气质，尽管物质匮乏，但仍然在贫瘠之中把每一个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爸爸嗜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凡我在处，必有书”，“可以一月无肉，不可一日无书”。确实如此，他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就连上厕所的时候，也要读书。有一次，妈妈喊他吃饭，连喊三声，他纹丝不动。妈生气了，冲过去一把夺过书，从窗口扔到院子里。当时外面正下着大雨，爸爸像豹子一样冲到院子里，把书捡回来，又是用毛巾擦泥水，又是不停地用手捋展。做完这些，一向好脾气的他第一次对妈妈怒目而视。

爸爸嗜书，还嗜酒。那时工资不高，还要按月汇钱给爷爷奶奶。每次喝酒只小半杯，也没什么下酒菜，可他照样喝得兴味盎然。当他的同事们笑话他，没有下酒菜还喝什么酒的时候，他非但没有一丝难堪，相反，还振振有词：“岂不闻汉书下酒的佳话？”确实，他边看书，边小口地品着酒，在酒精的作用下，脸上飞上了两朵红云，那双明亮的眼睛更加有神，有时候会歪着头微微一笑，有时候竟然击节赞叹，大声叫好。

每逢这时，妈妈总会嘟囔一声——“神经病！”他似乎没有听见，如果某一天恰好听见，也不以为忤。

邻村里有他的一个李姓同学，李叔也是高雅之士，经常与他诗文唱和，而我刚刚学会骑自行车，就在两个村庄之间穿梭往来，替他们传递书信。一个秋日午后，连着下了几天秋雨之后，天终于放晴。爸爸放下手中的书，走到院子里，极目远眺。天空湛蓝，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而洁白的云朵，就像棉花一样，在空中悠闲自得地飘游。他仰天大笑，然后返回屋里，取出笔墨纸砚，即兴在信纸上写了什么，然后折叠好交给我。

当我把这封信交给李叔的时候，李叔也高兴得哈哈大笑，他兴致勃勃地指着天边的云朵对我说：“告诉你爸，他送给我这些云朵我收下了，这是我这些年收到的最好礼物。”

多年之后，我读到“以书下酒，以云赠人”这样的句子，脑海里一下浮现出爸爸年轻时的一幕幕往事。正是因为对书的热爱和痴迷，对自我的坚守和执着，才使他度过了许多艰难动荡的岁月，保持着对生活的一份热情，初心不改，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都诗意流淌，芬芳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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