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脸谱 废墟里的小希 肖遥

小希的爸爸是我爸上大学时候睡在上铺的兄弟，后来，她爸和她妈离婚了，她跟她妈过，有一年过年，我爸妈带我去看望她和她妈妈，她妈妈苦笑着从窄小寒冷的平房里迎出来，给我们搬凳子坐，说，“屋里太冷，将就着坐外面吧。”凳子很旧，钉子露在外面，把我过年穿的新裤子挂破了。

回家路上，我一路都捂着裤子，听大人们谈论“翠兰好可怜，一个人带孩子，可真不容易呢！唉……”那后面长长的叹息，直指人心，让小小的我觉得，人生最可怕的事除了死，也莫过于此了吧——离婚，一个人带孩子，唉！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往下做。

后来，不断地听到小希她爸的消息，又结了婚，第二任妻子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小希的爸爸虽然没有结第三次婚，但仿佛过的一点也不比别人差，他出了一本又一本的书，在大学里开讲座，在很多媒体上开专栏，被电视节目邀请做嘉宾，混得风生水起、声名日隆，对老朋友们也不薄，经常组织大家喝茶、爬山、旅游，每次活动的时候，别人带家属，他也带，带的是新任女朋友，新女友都很大方，搞得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开他们的玩笑，因为，目测他和新女友处的熟络程度，比别人几十年的夫妻还像老夫老妻，大家也没法开那种对恋爱中人开的玩笑，因为这些玩笑一般都是指向下一个更隐秘的阶段——新婚，而他们显然早就过了这个阶段，直接过着左手右手的夫妻生活了。说他们和夫妻一样，好像也不对，因为他显然并没有往结婚处打算，下次出场的，又是另一个女人，也同样大大方方，和他像是过了好几辈子一样。

每次大人们说到小希的爸爸，总是会顺便感慨一句：“哦，也不知翠兰怎么样了？”多年后，我和小希考上研读了同专业，有一次去小希家取个资料，见到了她妈妈。小希的妈妈手忙脚乱地给我找凳子，虽然她们早就从多年前的小平房搬了出来，房子不算小，但还是几乎没有像样儿的地方坐，家里堆了太多的东西，杂乱、摇摇欲坠、令人心神不宁。我窘迫的站着，依然不知怎样面对小希的妈妈，还有她失去的整个世界。而这个世界，我完完整整的拥有了，于是好像我欠了她什么，她的女儿也欠她的，全世界都欠她的，虽然只有那个男人欠了她，可是，那个男人就是她的全世界，他一走，她的世界就坍塌了，一片荒芜一片废墟……

在小希嘴里，她爸不算是敌人，也不是鬼怪，她也找他发论文找工作租房子。要说和别的父亲不同点，就是她对她爸没有同情心，说起她爸来没有一句好话。小希不但对她的爸爸没有同情心，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同情心，她骨子里好像有一股寒冷。这些寒冷经常会散发出来，表面上看来，小希可比她妈妈厉害多了，有一次小希给她租的房间订做窗帘，窗帘商人在交货的时间还没做好，小希拉上我去催，没说两句，她当场就喊起来。看着小希发飙，我又一次感到坐立不安。后来也想，可能是在小希一路长大的世界里，有太多的失控，所以，对于任何她没能控制得了的事，没有达到她预期的服务，都是存心欺负她，她竖起浑身的刺，随时准备针对这个对她总是充满恶意的世界。

最近小希准备出书，邀请我去她新租的房子里给她拍些照片。有人说，一个人的房间就是他自己。小希的房子布置的很文艺，有很多坐的地方，有榻、木椅子、长凳子，虽然都很冰冷和坚硬，但比她和她妈妈从前的房间要空旷整洁多了。墙角的花瓶里插的不是花，是莲蓬，可是，需要把莲蓬拿起来拍照的时候，莲蓬上的灰掉下来，在一缕阳光里腾起无数尘埃，看上去触目惊心。更惊心的还在后面，到饭点的时候，小希说，咱别在外面吃了，自己随便炒两个菜就好。菜端上来，我们边聊边吃，小希在桌上摆了几块饼，我没动，因为，那些饼直接从冰箱里拿出来，都是冰凉的，我一眼瞥见饼上面有霉点，小希自己浑然不觉，掰了一块放嘴里，我想了想，忍住没有提醒她，猛然想起小时候去她家，她妈妈端给我们坐的凳子，凸出来的那颗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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