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次在外面疯玩,奶奶和妈妈喊我回家,我都会装作没听见。她们便说:回来给你糖吃。于是,我就会脚不沾地跑到她们跟前,她们——以妈妈为例吧,两只手藏在身后,等我走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我,噼里啪啦一顿胖揍。
后来,我看到她们双手或一只手藏在身后,心里就犯嘀咕:是不是又要打我?又心存侥幸:万一真是吃的呢。这么一想,又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人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吃了无数堑,智毛却没长一根。颠覆这个哲理的,表面上看,是盲目的乐观主义,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诱惑。也就是说,从小,我就意志薄弱,禁不住诱惑,虽然心里明白,并有所警惕。
将皮肉之苦与求食之欲一对比,我发现皮肉之苦更厉害。再跑向她们时,我就注意观察她们的表情了。我外号叫大眼睛,眼睛不仅大,还明亮、锐利,一旦发现她们面有怒意或愠色,在一两步的关键点,一个急刹,转身就跑。
她们见我不再上当,悔改了。有一天,我妈手中拿着一根玉米,笑眯眯地召唤我,我惊喜而感动,像一条小狗摇头摆尾地奔向她——我又被蒙骗了,又悲催了。
对勇者来说,悲痛是一种力量。几天后,我妈又拿着一只煮鸡蛋站在河埂上。说到这里,我必须得说她们两句,为了逮住我,她们真舍得花本钱,那年月,一枚鸡蛋能换多少针头线脑啊,真是败家。
鸡蛋像一枚小太阳,照得我心里暖烘烘躁热热的,我饿虎扑食般冲上去把鸡蛋牢牢抓在手中,然后,任凭她为我松皮,这是她们擅长的技术活儿,温馨的说法是:皮紧了,帮你松松。
在她的监押下,我边走边剥蛋壳,和着泪水,三口两口吞掉,再娴熟地舔干净嘴唇。
她们抓我回家干什么呢?看弟弟,坐到灶下添柴烧火,帮她们绕毛线或捻棉线,借东西还东西……耳听着同伴们在田野、树林、江畔嬉笑呐喊声,心里仿佛有一只豹子在奔突。成年后,一听到喧哗声就心跳加快,大概就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
我一直纳闷,我妈我奶奶都是大人,腿都比我长,怎么就追不到我呢?胆小,她们胆小,不敢跳高坡,不敢跨缺口,不敢钻进茂密的玉米地。她们还不会爬树,我噌噌蹿上树,坐在高高的树桠上,她们在下面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我跳进水里,游过小河,她们在河那边又跳又叫,脸气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正因为胆小、本领差,所以她们才用计谋——阴险的妇人。她们跟我爸没法比,我爸一声喊,我正在参加的“战斗”无论怎样激烈,哪怕我方即将占领“敌人”阵地,我也会立刻把“武器”交给战友,撒腿往家跑,披头散发,像一个疯子。之所以披头散发,是因为扎辫子的皮筋早已在之前的冲锋陷阵中不知去向。
我太有自知之明了。我会的本领,我爸都会,有些还是他教的。二则我爸下手那个狠啊,真打,打一顿是一顿。再就是,我爸喊我,好事居多,有时是吃的,有时是逮了一只兔子或小鸟,或者是带我去他同学朋友家玩。
奇怪的是,撺掇我爸揍我的,是我妈和我奶奶。可我爸真的一动手吧,拉拉扯扯死活不让打的,也是她们,我妈甚至还跟我爸吵架。我调动所有的智商,也不能判定她们到底是好是坏,只能叹口气:复杂的妇人。
现在,我家两个阴险又复杂的妇人,一个早已离世,一个年近古稀。我呢,也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她们的阴险复杂,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一个电话打回去:妈,明天回家。我妈次日必然早早准备好一顿丰盛的午餐,临近中午,我说回不去了,单位突然通知加班。听着她在电话那头絮叨,我得意万分,平时她舍不得买菜,我这是变相给她和我爸加餐。
过几天,我又说:妈,这阵子天好,帮我们腌萝卜干啊,还腌几斤黑猪肉的香肠,香菜也要腌几瓶。就是不让她闲着,她体胖,有高血脂,懒洋洋的,不爱动,但只要听到我们的请求,立刻精神抖擞投入忙碌中。
这么会行骗,按说智商很高了,意志坚定了,可我依然受不得诱惑。比如今晚,一位狐朋打来电话:过来聚聚,为你点了菲力牛排。跑是不能跑的,穿着高跟鞋呢,一任风紧星寒,一把将大衣撩起,昂首阔步奔向前。
菲力是牛腰部最嫩的小块里脊肉,七分熟,配意面、香葱、黑胡椒——在这份精致的美食前坐下,我陷入思索:能不能把牛肉弄得烂熟而又不失风味,让我爸我妈美美地吃下。大厨一副受伤害的样子:我可不是小饭店里烀牛肉的。
得,明天是星期六,还是去小饭店炖一锅牛肉吧,然后马不停蹄地送回去。现在,啥也别想了,赶紧拿起刀叉。
刘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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