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大爷, 乡村记忆

姜德照

小时候在老家，我们家的邻居姓侯，我们管一家之主叫老侯大爷。其实，老侯大爷当时年龄并不是很大，印象中也就比我父亲大一些，可我们都习惯喊他老侯大爷。我们村不大，也就一百来户，村里以姜、吴两姓居多，其他姓氏大都是外来户。听大人说，老侯大爷是在城里犯了政策错误，一家六口人才下放到我们村劳动。

老侯大爷人长得瘦小精神，不到一米六光景，走路步伐稳健，眼里总闪烁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神采。老侯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误被下放过来的，大人们不说，我们小孩子也没人在意这个。老侯大爷家口多，日子过得紧巴，老侯大爷的妻子就免不了跟他打嘴仗。他的妻子高大健壮，与老侯的精矮瘦小形成鲜明对比。每当两人的嘴仗打到激烈之处，眼看要动手了，老侯显然不是妻子的对手，他总是来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宣布休战。老侯大爷的退让，总会换来侯婶的一句“就你会说”，然后，就偃旗息鼓了。外来户在村里免不了受人欺负，有时受了委屈，侯婶回到家哭鼻子抹泪，老侯大爷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男人，他依旧是那副沉稳的神态，给侯婶来一句：“有什么可生气的？你爱生气，还不如自己去买个‘气管子\’（打气筒），自己在家给自己打气！”他就是这么硬朗的性格，一出口就是妙语连珠。时间长了，村里人都感觉这老侯大爷好像有什么神秘来头。

老侯大爷爱喝个小酒，张家李家红白喜事什么的也爱参与，酒过三巡，就露出点端倪来了。记得有一次，我们在野外玩《地雷战》中八路军打仗的游戏，有个伙伴说，老侯大爷当过八路！听他喝酒后说过：有一回，当八路的他在一个老乡家住着，正在老乡家院子里帮着晒苞米，忽然，这家的小男孩气喘吁吁地跑回家，说：叔叔啊，外面来了一群人，戴着铜帽子，说话“呜啦呜啦的”。他一听，这不是日本鬼子进村了吗？他立刻就丢下农具，来不及进屋收拾，告诉老乡藏好他的东西，而他自己，刚从垣墙翻出去、藏在两院之间的夹道中，鬼子就进门了。鬼子在这老乡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八路，就走了。老侯在夹道里藏到天黑，才从后面的野地里逃走了。这桩经历，我没向老侯大爷当面求证过，但打那儿以后，对这位长年穿着一身有点邋遢的灰白旧衣的邻居，我就有点肃然起敬起来。可老侯大爷一如既往，平时从不多说什么，全靠挣工分，一家人紧紧巴巴地过日子。

有一天，公社在邻村的河滩上召开万人公审大会，召集三里五村的社员都去参加，老侯大爷也去了。主持大会的是县法院一位院长，他突然看到台下坐着的老侯大爷，急急下了台，握住老侯大爷的手，喊着：“侯科长，是你吗？我的老领导，原来你在这里啊！”再看老侯大爷，脸上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表情，只是望着对方笑着，而他那喜欢说俏皮话的嘴，此刻竟然什么也没说出来，眼里似乎泛着泪花。

后来，国家落实政策，老侯大爷享受到了离休干部的待遇。生活水平提高了，老侯大爷依旧穿着他那身灰里带白有点邋遢的旧衣服，似乎一切都没变。春节，我们去给他拜年，老侯大爷笑呵呵地望着我们，快乐，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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