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石的父亲 ◆翟才勇

几天前，父亲就提出要回乡下老家，赵华没同意。因为母亲不在了，两个妹妹又远嫁外省，他担心父亲孤苦寂寞，没人照顾。没想到父亲还是悄悄留了张纸条，独自回去了。

赵华心里很不安，妻子却不以为然，她甚至感到轻松。“随他去吧。他这一回我们倒省了心呢。”想起父亲在城里的这一个多月里，妻子一直没什么好脸色，赵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妻子没理他，连珠炮地发起牢骚。“你父亲邋里邋遢的，买给他的新衣他不穿，就穿那破旧土布褂子，几天才换洗一次，酸臭熏人。他进家从不换鞋子，害我每天要拖几回地。他在家里总爱抽老烟斗，乌烟瘴气的简直叫人受不了……我真弄不明白，你一个处长，一个硕士，一个有品位的知识分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赵华铁青着脸，点燃了一根烟，走到窗前，伫立远眺。在城市的远方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老家乡村便在山的那边，离这好几百公里，那里有他抹不掉的记忆。记忆中，父亲是那样的高大健壮，像一头牛，但他没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只有一身蛮力。别人进厂操机器做管理，在家搞养殖发家致富，日子红红火火。父亲则进了村边采石场，靠卖苦力挣钱养家糊口。

赵华去过两次父亲干活的采石场。第一次是上大二的时候，赵华回家问母亲要钱补交拖欠的学杂费。母亲皱起了眉，为难地说：“家里没钱了，你爸打石挣的那点钱，平时都花在你身上了，你两个妹妹上高中也要花点，爷爷奶奶平时看病什么的也要花些。这样吧，你到采石场去找你爸，看看有没有办法。”父亲所在的采石场在村边。那是一个仅占地二十多亩却深几十米悬崖峭壁的大石坑。在烈日的暴晒下，工人们在坑底用炸药炸开了巨石，再用大铁锤把大石击碎，一块块地抬上卡车。“叮当叮当”的撞击声和“哬咿哬咿”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尘土漫扬，火花迸溅、碎石纷飞，人稍不注意就会受伤。人们身上头发衣服上落满石屑、尘土，用手一抚，能带出一层的泥尘石屑。在忙活的一群泥人中，赵华找到了父亲。父亲正挥舞着大铁锤，满身汗水掺泥，脏得不成样子。看到此情景，赵华心里好不心酸。听儿子说要用钱，父亲放下铁锤，跑到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旁跟他说了一些话。那工头模样的人听了，转脸打量了赵华几眼，便点点头，带着父亲出了采石场，进了采石场外的一间房子里。不多时，父亲手里拿着一叠钱回来，喜滋滋地交给赵华，说：“钱在这，是我找老板预支的工钱。我还要干活，你回去吧。”父亲回到他的岗位上，“叮叮当当……”铁锤挥舞得更卖劲了，满头的汗珠随着他的动作散飞。

赵华第二次去父亲的那个采石场，是大三寒假，春节还没过完。那天赵华和母亲正在吃午饭，村里有人来说，采石场出事了，石场发生了坍塌，埋了很多人。赵华和母亲惊呆了，丢了饭碗哭着就往采石场跑去。现场惨不忍睹，一片的哀号，村民们正在处理后事。很侥幸，父亲躲过了大劫，虽然左腿受伤，不过人没事。赵华和母亲搀着他慢慢地走回家，一个劲阿弥陀佛老天庇佑，要父亲以后不要再去打石了，太危险，家里不能失去他这个顶梁柱。父亲在家养了两个多月的伤后又扛起铁锤要去采石场。他的一番话让家人的阻拦变得那么无力，父亲说：“家里上学的看病的，不去打石，喝西北风啊？放心吧，经过上次的事故后，那儿采取了安全措施，不会再出事的。”看着走向采石场的父亲，一家人眼圈都红红的……

赵华将这些告诉妻子，妻子用纸巾擦起了眼泪。

大山脚下废弃的采石场里，响着孤单的“叮当叮当”的打石声，一位老人正弓着腰吃力地一下一下挥锤打石，汗水在他干瘪的老背上爬出了道道杠杠，身边是一堆打出来的碎石。“爷爷！我们来了！”清脆的童音传到了老人的耳中，那是城里孙子的声音。老人转过身来，见到儿子赵华一家朝他走来。“爸，您怎么还干这个啊！”赵华抱怨说。“村里要铺设新道路，正需要石头呢！”“爸，您歇会，让我来吧。”赵华脱下上衣，抡起锤来。才那么几下，他便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孩子见了天真地说：“还是爷爷厉害。怪不得爸爸说爷爷是功臣呢！”“哦，是吗？呵呵呵……”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如同盛开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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