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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册页择 曹春雷

来源:临沂日报 2018-06-08 09:47   https://www.yybnet.net/

在村里,每天懒懒散散,游游荡荡,喜欢没事就串门的,除了懒汉奎二,再有就是风了。风是村里的外来户。村子背后两山对峙,正处于峡谷前,所以风常常就不请自来了。

比起奎二来,风更厉害,每家的门都要串一串,一扇扇木板门上的铜铃铛,被它摇得叮当响,不开门?没事,从门缝里就能过去。然后,热情地拥抱院子里的每一只鸡鸭鹅,还有主人,不管人家喜欢不喜欢。

院子上空飘起的炊烟,本来是笔直笔直的,但被风撞得东倒西歪。风还喜欢和树嬉戏,将树叶摇得哗哗响。河边有棵垂柳,风就用柳条在水面上画画,但是无论再怎么画,也只能划出一圈圈涟漪来,惹得小鱼儿纷纷露出头来嘲笑它。

风喜欢开玩笑,张二婶子在田里锄地,风将她的草帽一次次吹落下来,害得她一次次弯腰去拾。它还和奎三爷爷开玩笑,奎三爷爷在街上的老槐树下坐着,要点着铜烟袋的烟丝,但点着的火柴却一次次被风吹灭,惹得他骂一句:这该死的风。

有孩子拿个板凳,在街上写作业,风就好奇,一次次掀开孩子的课本,孩子翻回来,它又翻过去,真是调皮,孩子生气了,干脆拿起一块小石头压在书上,风再也翻不动了。也是,这风,你又不识字,何必乱翻书呢。

风其实也不是那么讨人厌。有时,它自愿当使者。村里的槐花啊桂花啊什么的开了,它就将花香免费送到村里的角角落落,让每个人都闻得到。一家花开,全村闻香。它还将田野里泥土、青草、河流的气息送到村里来,让每个人时时刻刻都能闻得到清新的空气,让肺腑接受洗涤。

不仅这样,它还喜欢当红娘,给麦花、稻花、桃花、杏花、南瓜花什么的传粉,促成了一对对好姻缘。它是义务的,不需要回报,不需要感谢。风就是这样的乐于助人,就是这样的豪爽。但麦子、稻子还是要感谢的,当风经过它们的地盘时,麦浪涌动,稻浪滚滚,那是它们对风最诚挚的致谢。

傍晚,孩子们在街上疯玩。风就抚摸他们红红的小脸蛋。有孩子举着纸风车奔跑,风就立马将风车吹得滴溜溜转。谁家煎了鱼,熬了肉,风就负责将香味送到街上,送到孩子们的鼻子边上,让孩子们纷纷猜测:是我家的,是我家的!饭菜做熟后,主妇们便一个个站在院门前,喊着自家孩子的乳名:二蛋、狗剩、拴柱……回来吃饭了啊。风便将这声音携带着,穿街走巷,送到孩子的耳边。孩子听到后,结束玩着的游戏,摸摸瘪瘪的肚皮,一溜小跑,各回各家。

如今,我远离了村庄,而风还居住在那里。有时,我站在城市高楼的阳台上望向故乡的方向时,有风吹来,我就会怀疑这是不是故乡的风,它千山万水跋涉而来,是不是为我捎来了母亲的话,唤我回家?

月亮是不喜欢城市的。城市的楼太高,一栋比一栋高,高得似乎伸手就能够得着她了;城市的尘埃太多,遮蔽了她撒下去的光,即使没有尘埃,街上的霓虹灯太亮,七彩的灯光将月光肢解得七零八碎。城市人在夜晚不喜欢抬头看天,路上的人熙熙攘攘,但有谁会抬头看月亮一眼呢。也许,对他们来说,月亮只是挂在空中的一盏可有可无的灯而已。

而在乡村,月亮却是夜晚的主角。特别是在夏天,太阳刚落下去,月亮就会从东山下迫不及待地爬上山顶,看望一日未见的村庄,然后将银色的月光泼洒下去,给村庄披上一层薄薄的纱。

那盘吱吱呀呀转了一天的石磨,停歇了下来,女人们的笑声刚刚散去;麻雀、斑鸠、喜鹊,还有很多很多的鸟儿,飞回树上或屋檐下的巢里,渐渐收声不语;村头那棵古槐,以虔诚的姿势,接受月光的洗礼……白日的喧闹,连同白日的暑气,一下子溶入了这月光的海洋里。

这个时候,许多人家的主妇都在忙,将屋里的饭桌搬到院子里,将灶房里刚炒出来的菜一碗一碗端上桌,然后,一家人围桌而坐。桌边燃着的驱蚊草,升腾起淡淡的烟雾。

大多数人家的男人是要喝一杯的,老白干倒在茶碗里,酒香氤氲在院子里。酒喝得滋滋响,喝着喝着,男人寻思着还缺些什么,就起身到旁边的菜垄里,随手摘一支尖辣椒或者一支黄瓜,再或者是西红柿,用自来水一冲,就成了一道绝美的下酒菜。身旁的花,在月光下弥散出幽幽的香。

有小孩子不肯好好吃饭,奶奶抱着,就举起小孩子的手,朝天上指:你看你看,月奶奶在看着你呢。然后唱着歌谣哄:月奶奶,割韭菜,包饺子,馋小孩。

月光照在街上。三个一伙,五个一群,人们沐浴着月光乘凉。月亮熟悉这个乡村的每一个人,看着当初一个呀呀学语的婴孩,怎样慢慢成长起来。她还记得曾经青梅竹马的男孩、女孩们,说过的那些情意绵绵的话。

忽高忽低的蛙声,从村中那方池塘里传来。月光下的池塘,荷叶田田,有风吹来,荷花的香便流动在村庄的大街小巷。

月亮会照亮通往村庄的那条山路,偶尔会看到一个在亲戚家喝醉了酒的人,走在崎岖不平的路上,摇摇晃晃,有时会惊起一只在路边卧着的野兔,箭一般逃去。

夜深了,有人家的灯还不灭。那是家里有即将远行的人,还在与父母说着说不完的话。母亲在“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恨不得将这一地月光都缝进孩子的行囊里。

月亮是乡村的一枚标签。一个游子,无论在天涯还是在海角,只要抬头看见月亮,就会立即想起家乡的月光,还有月光下那个美丽的村庄。

我常想,第一个发明瓦并使用瓦的古人,一定是一位很有情怀的人吧。他一定是一位隐居乡村、喜欢亲近泥土的人。因为瓦是用泥土烧成的,一片片瓦覆盖在屋顶上,其实是一抔抔土包绕在屋顶上。屋内的人,可以终日闻得到泥土的气息。

小时,居在乡村,最喜欢的事就是爬上村中那棵最高的古柏,闻着柏树枝好闻的清香,然后像鸟一样,俯瞰整个村庄。那一座座房屋,像一条条安静的鱼,错落有致地卧着,瓦是它们身上细密的鳞片。有青瓦、红瓦、灰瓦……于是,我的眼前就有一条条青色、红色、灰色的鱼,在绿树丛中掩隐着。

瓦上也有树,是瓦松。它们生长在瓦的缝隙间,瓦为它们沉淀了泥土,它们为瓦奉献了一片绿荫。它们还叫屋上无根草、向阳草、瓦宝塔、瓦莲花……祖母在世时,说瓦松可是宝呢。有一次邻家二哥被烫伤了,祖母让人上了自家屋顶,采了一株瓦松下来,再从村里的大柏树上摘了几簇叶子,掺在一起,放在蒜窝里捣烂,给二哥敷上,几天后他的烫伤就好了。

秋天时,瓦上铺了落叶,一片金黄。有时,会晾晒着带秧子的花生、黄豆,还有一些干菜。晒得差不多了,就用杆子挑下来。更多的时候,瓦上是鸟的广场。喜鹊、斑鸠、鸽子、黄鹂……还有很多生活在村庄里的鸟,它们悠然自得,在这里休憩,散步,或者谈情说爱。没人来打扰它们。这里是它们的领地,不过,也有不安全的时候,有时猫会来侵犯,有时,我也会窥视它们。它们会与我遥遥相对,但相顾无言。

与瓦最亲近的鸟,是麻雀。它们栖身在屋檐的瓦下,瓦无索无求地为它们遮风挡雨,让它们在自己的护佑下,繁衍生息。

瓦喜欢雨。在雨中,瓦更能显示出它的价值。雨在瓦上弹琴,每一片瓦都是它的琴键。雨天,我喜欢拿个板凳,坐在檐下,听或高亢或低回的雨中瓦之曲。雨水顺着瓦垄流下,成为细细的瀑布,砸在地上,蚀出一个个坑,溅起一个个漂亮的水花来。如在冬天,瓦楞上垂着长长的透亮的冰凌,掰下一块含在嘴里,嗯,好吃,有着天空的味道呢。

我在瓦下,生活了很多年,后来成为了一尾鱼,游到了城市,那里是没有瓦。于是,我常常怀念故乡的瓦。

可是,故乡的瓦越来越少了,终于有一天,老家的瓦房也要拆了,当房屋被推倒,一片片瓦倾落在地时,我听到了一片片凝固的旧时光破碎的声音。从瓦砾中,我拣出一片残存的瓦,带回了城市。

我相信,一个村庄的衰老,是从一片片瓦消失开始的。这片进城的瓦,是乡村脱落的鳞片,我希望它能永远让我记得起,我的村庄还未老去时的样子。

世上最柔软的门,一定是柴门吧。旧时村庄里,柴门处处可见。柴门取材简单,从房前房后的树上砍下几根树枝来,选一些规整点的,用铁丝拧、钉子钉,就成了。

柴门挡不住人的目光。透过柴门,可以看见院内悠闲逡巡的鸡,昂头踱步的鹅,蹒跚懒散的鸭,当然,一定会看得到一条狗戒备的眼神。

柴门挡的,是这些鸡鹅鸭羊们。不挡狗,狗在主人家的地位,要比其它家畜、家禽要高。因为狗要帮着看家护院,有时主人出门还会当个随从,客串保镖的角色。

鸡有时是挡不住的,扑棱起翅膀就飞到柴门上立着,犹豫一下,然后落到外面去。对鸡来说,柴门外的世界很精彩。但鸡一般走不远,在附近刨土觅虫吃。主人喂食时,在院子里“咕咕咕”一唤,这些鸡立马就涌到柴门边,拼着命想从缝隙里挤进去。

柴门挡不住院内的景色。春天时一树粉红的桃花或杏花,夏天榴花似火,秋天呢,柿子树上挂着“红灯笼”,墙上缀着一串红辣椒,几簇金黄的玉米。冬天素净一些,但有时也会有雪人坐在院子里,歪戴草帽,朝着人傻呵呵地笑。

柴门通常是虚掩着的,透露着乡下人的热情。不像城里的铁门,有猫眼,只许主人看来人,不许来人看主人,对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过路人想进院子,轻轻推开门就是了,不需要敲门,柴门旁卧着的狗,会立刻站起来,用“汪汪”和你打招呼,并通报屋内的主人。主人迎出来,不等你说明来意,就大门大嗓地问:渴了,饿了,还是歇歇脚啊。

——— 渴了,就提出大茶壶来,倒上,让你一杯一杯地喝。饿了,就让你坐下先等着,若是院子菜地上的菜长得正好,那么,就拔一棵,在柴火炉上炒,老远就能闻得见香。歇歇脚,就拿出板凳让你坐下,点一袋烟,陪你说说庄稼,聊聊村里村外的事。

虚掩着的柴门,总是一副等待的姿势。门内的人,在等待走出柴门的人回家。走出柴门的人,去了田里,去了村外,或是去了更远的地方。柴门就和门内的人一起等待着。在某一天,夜很黑了,出外的人回来了,很远就能透过柴门,看见屋内的灯光。这灯光让他心暖,不由自主就加快了步伐。若是雪天,“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意境让人更觉温暖。

一个乡村的孩子,在进进出出柴门中一天天长大,离开柴门后走得越来越远,直到有一天在遥远的城市扎下根来。在城市里,他见惯了铁门、铜门、水晶门……但他总怀念故乡的柴门,也许老家早已物是人非,但在他心里,柴门始终站在那里,一直虚掩着,等待着他某一天会站在门前,亲热地喊着“爹娘”,推门而进。

你无法知晓一个村庄的半点秘密,如果你不在这个村庄认认真真生活上几年、十几年,或者更多年。即使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也无法知晓村庄全部的秘密。因为人的一生太短暂了,白天隐去,黑夜来临,然后白天隐去,黑夜又来临,一个个日子就这样水一般流去了,还没来得及去探究村里每一处的旮旮旯旯,就要归于尘土。

而树不同,树能知晓这个村庄全部的秘密。有的树,如果不去砍伐它,它可以站上上百年,甚至上千年。譬如我们村的古槐,参天而立,枝干苍劲,屈曲盘旋,状若虬龙。它已经在世上站了多久?没有人知道,村里的老人都说,自他们爷爷的爷爷在世的时候,它已经就在这里了——— 这棵树,本身就是一个秘密。

奶奶说,古槐是有灵性的。年岁久了的树都会有灵性的,我相信,我相信它能知晓我曾将一片树叶藏在了什么地方。那年夏天的月光下,我和小伙伴们在它身旁玩藏树叶的游戏,我将树叶藏在了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后来居然我自己也找不到了,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没有想起那片树叶究竟被我藏在了什么地方。我相信古槐一定知道,虽然它不说。

古槐站在那里,俯瞰村庄,守护村庄,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即使在深夜,它也不会像它跟前那户人家的狗,有时会忘记了看家护院的职责,偷懒打个盹,而它,总是时时刻刻醒着的。

时刻站在那里的古槐,知道家家户户大大小小的事儿。它知道谁家的儿媳孝顺,每晚给公婆端洗脚水,它知道谁家的儿媳对公婆刻薄,天天会恶语相向。它知道谁家的小伙子喜欢谁家的姑娘,知道谁和谁喜欢藏在哪里幽会。它知道谁家的日子过得滋润,谁家的日子过得艰难。它知道谁家辛勤,谁家懒散。

它听得见谁家的父母在为子女的婚事叹息,听得见谁家的父母在梦中呼唤在外打工的孩子。它听得见恋人们说的那些翻来覆去甜蜜的话儿,听得见夫妇之间你怒我怨喋喋不休的争吵,它还听得见有人开怀的笑声,听得见有人苦闷的呐喊。

它看得见有人家大红喜字贴起来,大红鞭炮响起来,新娘子坐着轿车进村来。它看得见有人家门框上的白纸贴起来,穿着丧服的人们哭起来,一位它看着从牙牙学语长大直到白发苍苍直到去世的人被从床上抬起来。

这个村庄一切的一切,它什么都知道,但它什么都不说。

当我从遥远的城市返回乡下时,站在它跟前,想问问它,那片我藏起来再也找不到的树叶,到底藏在了什么地方;想问问它,我童年的那些欢乐的日子,到底流向了何方?

但它依然如拈花微笑的佛,默默看着我,什么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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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锦旗谢交警2018-06-08 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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