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酒品人生

（17）

很早以前我是不喝酒的。后来也就喝了。

我得承认酒对我的诱惑始于文学。我少年时立志高远，要当一名诗人，并且以李白为榜样，而李白则是个“斗酒诗百篇”的人。翻开文学史卷，我发觉从历代诗歌、散文到章回小说，“酒”在字里行间不断出现，香气袭人，直至当代伟人诗词。而酒后所发生的故事或豪情万丈，或轰轰烈烈，或缠绵悱恻，或悲悲戚戚。我即对酒心向往之，觉得它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没有酒，许多名篇都将黯然失色。

不可否认，这种对酒最初的认识为我后来的涉酒奠定了基础。时隔多年，诗人我算是做成了，并且酒量渐长，虽不至“斗酒”级，但诗作早已超出百篇。不过，这些诗没有哪一篇是在喝过酒之后写成的，我喝了酒，大脑兴奋，想法很多，就是懒得动笔。这也是我与李白的区别。

顺便说说李白的“斗酒”。由于时代不同技术所限，他那时喝的酒比较糙，酒精含量低，也不甚纯，通常还要用布过滤掉杂质才能喝，所以喝上一斗不成问题。早先陶渊明就经常取下头巾来滤酒，那酒喝着一定有股子头油味儿。

喝酒的人一般要分几等：酒圣，酒仙，酒徒，酒鬼。酒圣者酒品极高，酒德极正，这样的人理论上应该有，但我至今还未见过。酒仙大致乃性情中人，喝酒之后高傲狂放，属于“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那一类，却不失才气和灵气，文人之中偶有所遇。世间可称酒徒的，为数众多，这些人沾酒之后粗犷率直，酒风猛烈，咄咄逼人，有些知识分子做酒仙不灵时，也朝酒徒堆里凑。郦食其求见刘邦，刘邦一边洗脚一边吩咐左右说：“去告诉他，我不见知识分子。”郦食其闻言大怒，瞪眼按剑喝叱当差的：“你也去告诉姓刘的，老子没文化，老子是高阳酒徒！”刘邦赶紧光着脚跑出来了。此为酒徒之范例。至于酒鬼，识别起来比较容易，大凡逮着酒一气猛灌，然后扭住人胡搅蛮缠、死缠烂打的，一律列入此等。当然在这四等酒人之外，也还有一种人，叫作饮者。饮者与圣仙徒鬼无关，具体感觉也说不清楚，只须记住“饮者”二字便是。

现如今酒的种类真是不少，白的红的黄的啤的土的洋的真的假的，我作为一个饮者遍尝之后，觉得真酒还是比假酒要好喝（不用说，这是真理）。而真酒之中，又当以白酒为最。

有人说陈年老酒的特点是不上头上脚，这个说法很别致。试想一个人脑袋清醒着，看见自己的脚醉了，一定很好玩。我目前尚无此体会。不过在我看来，真正的好酒，必须是极有说服力的酒。所谓说服力，是我的一个比喻，好比酒理与酒力。喝酒的人面对一瓶这样的好酒，应该如逢良师益友。酒置杯中一口一口去喝，那感觉应该如闻大师论道，朴实无华，声声入耳，毫不勉强；让你愿意听，听得进，春风细雨，沁人肺腑，出神入化；听到精妙之处，顿感心窍贯通，百结俱解，恍然大悟，抬眼望去，一片灿烂，大道如青天。而在不知不觉中，杯已尽，瓶已空，酒酣耳热，浑身畅快淋漓。

酒本是水，上溯到远古的玄酒，也就是水。古往今来所有喝酒的人，其实喝的只不过是心情，无非喜怒哀乐，聚散离合。像李白的花间独酌，那种“举杯邀明月”的境界，孤傲离世，常人毕竟难及。今生热闹了几十年，我的想法却越来越简单，对人对事，唯求其真。我倒是很希望能忽然静下来，在荡荡的时间里与朋友对坐，喝着水一样单纯的酒，品着各自的一生。

下期关注：大家王辛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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