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队长（一）

□ 江伟民

一

沈愿离开单位去江坑当扶贫队长，是抱着极大的信心和憧憬的一次逃离。

单位领导在会上宣布的时候，面对不少人怜悯中夹着幸灾乐祸的眼光，沈愿只是“嗤”了一下，心底里却是一阵说不出的兴奋。大学毕业5年了，两年前才混了个办公室副主任，谋了个副股级位置，离理想太遥远了。门卫老刘虽说是单位聘用的临时工，却是谙熟官场路数，不止一次说道：小沈呀，有下去锻炼的机会，可一定要争取呀。沈愿知道，自己除了一张文凭之外，拼不了爹也拼不了娘，能拼的就是自己的能力，许多时候能力并不抵事。沈愿喜欢写小说，诗歌散文也不赖，工作之后倒是拼了个省作协会员，还因公文底子好，报告写得领导喜欢，以绝对优势在办公室老主任退休、副主任钱明亮当了主任的空档下，挤了个副主任的头衔。钱明亮才40出头，莫非要熬到他老人家退休再上位？真不知是猴年还是马月了。

沈愿所在的县工会是个说忙不忙说闲不闲的单位。一电脑一键盘敲敲打打忙半天的事并不经常发生，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倒成了常态。沈愿闲得无聊的时候就写小说，写散文，市里的报纸隔三岔五地冒一冒泡。著书立说，写写画画，稿费抵不了烟钱，还得费时费力费精神，除了一点小名头，是个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苦差事。沈愿愿意吃苦，别人自当不说。老刘发报纸，也喜欢看报纸，有一次老刘说，小沈呀，笔头勤快呀，可别惹出祸事哦。一开始沈愿不明白，可自从钱明亮找他谈话之后就明白了。那一天报纸上有一篇沈愿操刀的小议论文，题为《扶贫切忌形式主义》。文中直指目前的扶贫乱象，重资料收集，重形式走访，干的全是花架子，为扶贫而扶贫，为扶贫也不知怎样扶贫，毫无针对性和有效措施……虽说只是千字小文，因针砭时弊，一针见血，刺痛了许多人。

钱明亮说话也是一针见血。小沈呀，你可把我害苦了，刚才被洪老大叫去一通训，说我没管好你，我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你说说，你这都写了啥呀！

沈愿说，我只是实话实说呀。更何况上面的例子都是网上曝光的，没有说我们县半句不是呀。我只是想借外地的扶贫乱象给本县的扶贫干部敲敲警钟，我这也错？

钱明亮说，我说你这个小同志呀，还不嫌事大呀，敲警钟？那钟响得洪老大头都痛了。也是上班几年的人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可要分得清。自己没蹚这田水，别站着说话不腰痛。这样吧，我该说的都说了，洪老大有请你这个大作家！

前两年，钱明亮去乡下扶过贫，知道扶贫干部不容易。还因为有挂职锻炼的因素，顺利坐上了主任职位。沈愿的文章倒像是给他画像一样。早上一上班，看到报纸上沈愿的大作，忙不迭地就去了领导办公室。

沈愿说着说着语气强硬起来，这个毛病他知道，却不懂怎么改。钱明亮带着领导意图找自己谈话，本该虚心接受，承认错误，然后再表个下不为例的态，也就过关了，可沈愿偏要分出个对错来。钱明亮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想开罪同僚，还是由头子去教育吧，一下子就把沈愿推到了工会主席洪孝经的办公桌前。

若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那就是钱明亮添枝加叶假传圣旨。洪孝经一见沈愿，一脸慈祥地笑着，又是让坐又是沏茶，倒像来了上级领导，弄得沈愿一下子没适应过来。

洪主席，我是不是惹祸了？

沈愿听过一个故事，被领导又打又骂训孙子的干部，一定还有上升空间。若是一个人混得连领导都懒得讲不愿骂了，也就到头了。更厉害就是现在这种被领导待若上宾的，怕是离死也差不离了。

哪有的事？听谁说的？啊？哈，小沈呀，你是指那篇议论文吧，不要有顾虑，我觉得很好，有见地，有文采嘛。

洪孝经把一杯热腾腾的滴水香搁在沈愿面前，说一声，喝茶，今年的新货，香。

滴水香不仅香，还特别醇厚有味，是当地特有的绿茶名品。沈愿第一次在一把手办公室喝茶，心中一直打鼓。洪主席一开口抛来了定心丸，沈愿却越发不能平静了。一定有事要发生。这是他的预感。

而且他一直迷信自己的预感。大学同学前女友向他提出分手的前几分钟，他就有预感。那一天，前女友约见他，却收敛了曾经的撒娇任性，像变了个人。现在的洪老大，毫无老大派头，倒像是个邻家叔叔，要想不出点事，才叫怪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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