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舅舅

■覃寿娟

每次站在堤坝上，我都能感觉他的汗水。

几年下来，鱼塘养殖没什么盈利。但有一点，他没有别人刚退休下来就很快老去的样子，包括心。

他在鱼塘旁边盖了小房子，种菜养鸡，成了我们几家人相聚的欢乐场所。私下里都认为，这已经值了。

他还真不服老，看到别人开始开荒种果，他又动了心思。

签了约，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坡上的地翻一遍。他是在农村长大的，知道深耕厚肥的道理。

请人砍树割草，翻石钩地，挖沟下肥虽然已经不用他亲自上阵，但他也不能闲着，联系，指挥，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你看不出他是七十岁的老人。

地翻好了，他请来了技术人员来指导。为了选到好的果苗，他驱车几百里亲自到买主的育苗场察看。

做事认真，一贯是他的风格。他说过，要就不做，做就做好。

果苗种下去才是开始。护理果苗是艰苦又漫长的。果园离小城远，而不可能天天来回跑，必须在果地安营扎寨。

砌小房子提上日程。请人拉来了砖沙和水泥，考虑到请人砌房费用高，他亲自动手。其实，他生在穷人家，年轻时不是没拿过砖刀，也不是没拌过水泥。他还会刨木头，做柜子。我小的时候，觉得他无所不能。工作后因为忙，生活也慢慢改善，他没有再做。没想到，这会儿会重抄旧业。两个儿子有空去帮他。

两个月后，他瘦了几斤，脸又晒黑了一层。几间小房立在山腰。拉电后，他携老伴，搬上被褥，锅碗瓢盆，把家安在了果园。

有段时间，一个多月不下雨，土地干旱，他买来抽水机，天天抽水上山淋果树。活儿太多的时候，也请人来做，年富力强的两个人都会忙不过来，况且是两个七十岁的老人。

他一辈子没种过果树，仅有勤劳是不够的，除了请技术人员前往指导外，他自己也四处请教。他有一本笔记，记录着果树成长的情况，每次杀虫，施肥，抹苗的时间。

一年的时间，他瘦了十多斤。可是他说，瘦了好，原来身体有点“三高”，现在几乎全部消失。是的，他的样子，精神矍铄，一点没有颓废的样子。而老伴呢，以前在城里住的时候闲着打麻将，天天嚷着头疼，吃药打针都没能根治。劳作了一年，人变得黑黑瘦瘦的，却再也没有嚷头疼。

有人说他拿着退休工资和养老金有福不享，瞎折腾。他不解释，只是笑笑。从小跟他长大的我知道，如果没有自己的产业，他这个闲不住的人，不抑郁才怪呢。

果树在他的照料下，长势很好。他俨然成了半个水果专家。开始不断有人向他讨教经验，但凡来请教的人，他不吝其言。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总有掩饰不住的成就感。

也不是没有爱好。他拉得一手好二胡，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听他说过，以前办案的时候，没有什么监控，全靠人的一张嘴，一双脚。他穿上便装，拿着他的二胡，走街串巷与人闲谈找线索。退休的时候，他加入了一个老年人文艺团体，也是拉二胡，几个月后，别人选他当了团长。我看他在县城的广场演出过，他和一帮老年人，化着妆，穿着洁白的演出服，乐器在他们的手上奏出美妙的乐曲。

种了果，自然是不能天天拉二胡，他只能偶尔在不累的晚上，拿出他的宝贝，任二胡的声音在空谷中回响。天作幕，地作舞台，自然的一切生灵就是他的听众。

有遗憾么？当然。他却看得开，人生却总是这样，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种果树这个产业上，他有新的收获。

今年的果树，是种下去的第三年，开始挂果了，也是收获的第一年。

看着他，我忽然就想起了美国作家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想起了那个“人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一个人能够被毁灭掉，但不能被打败。”的捕鱼者。他与渔者，都有不服输的性格。

在他的身上，他的人生经历，他的晚年。

他是我的舅舅，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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