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粉坨坨与爱玉冰

□昌婵

凉粉坨坨是我家乡的叫法，有的地方叫凉粉果，更形象，它是一种野生藤蔓植物上结出的果子。高大的树木或倒塌的墙壁上，凉粉藤攀援而上，灰黑色的藤条，碧绿的椭圆形的叶子，叶子的质感厚而硬，果实也是碧绿的，摸起来中空而软，掰开来，稠的汁液粘满手上。从小到大，村里人就叫那些碧绿的果子为凉粉坨坨。凉粉是零食，费时费工费料，没几个大人肯花心思与精力去做。

有一年，小姨回外婆家小住。小姨是个勤快的美食好爱者。平时在家困于繁重的家务和田间地头的农活，几乎无暇顾及自己那点小小的爱好。但是只要有人去她家做客或者她稍有闲暇，她便兴致勃勃地做小吃，事无巨细皆亲自动手，并不觉得劳累。

那年，在娘家小住的小姨见正成熟的凉粉坨坨，它们攀爬在村子里的一棵大树上，硕果累累。小姨手搭凉棚，对着凉粉坨坨观察一阵，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做凉粉吃吧。”小姨说做就做，小姨一向是个勤快的人。她嘱咐几个半大男孩打下凉粉坨坨。然后，我就不知道小姨做了些什么。当时我太小，派不上用场，也记不住事。只记得小姨像搓洗衣服一样，用布包着一包凉粉坨坨在井水里使劲搓。搓一阵休息一阵，直搓得气喘吁吁。小姨把这个过程叫作揉凉粉。搓出的汁混在井水里，静置一会就凝固成半透明的果冻状。凉粉在井水里静置并冰镇着，小姨又着手做薄荷汁。河边溪边田埂上，野生薄荷到处都是，少有人问津。那个时候，几人有闲情，肯花心思自己做凉粉吃。也只有小姨那样手脚闲不住，又恰好回娘家有空闲的人才想起来做。不知道小姨是怎样做薄荷汁的，反正小时候我不喜欢那个味道，那锐利的清凉刺激让我受不了。凉粉切成小方块，倒上冰凉的红糖水，点上薄荷汁，一碗凉粉才算圆满。

现在，凉粉已成了一种非常普通而价廉的街头小吃。一张小桌，两只暖壶，一只装冰水，一只装红糖水，还有一只碗装着白糖，一只盆盛着凉粉，往街边一摆就可以开张做生意。听说利润很大。前几年，有些小摊为了节约成本，连糖也免了，放糖精。这几年，竞争大了，放糖精的做不下去了，只得老老实实准备红糖水，并另备白糖。有些人很能吃甜，要求一而再再而三地加糖，摊主很心疼。对卫生条件不放心的，可以自己在家里做。现在做凉粉非常方便，有现成的粉末，调适量的水，煮沸，冷却，入冰箱。放自制的红糖水，加薄荷粉。没错，连薄荷粉也一并配好了。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吃凉粉，冰凉凉，滑溜溜，微脆微弹牙。几口下肚，暑气尽消，通体舒泰。经常在家里做。有时候在街上走，渴了，也会买一碗来吃。

爱玉或爱玉冰是我从书本或影视中得来的。很多年来，爱玉冰是我心目中的阳春白雪，是可望不可即的念想，而凉粉，却是我平凡生活的点缀，随手可得。有时候，我一边吃凉粉，一边看书，看到爱玉冰，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来想想，想不出它是什么模样。我从来没有把凉粉坨坨和爱玉冰联系在一起。直到看了《本草中国》，其中一集是台湾高山族人进深山采摘野生的爱玉果。看到那些碧绿的果子，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涌上心头，咦，这不是凉粉坨坨吗？查阅资料，才知人家的学名叫爱玉，别名玉枳、枳仔、草枳仔、澳浇、爱玉子。台湾通史的农业志中记载：“爱玉子，产于嘉义山中，旧志未记载其名。道光初，有同安人某居于郡治之妈祖楼街，每往来嘉义，采办土宜。一日，过后大埔，天热渴甚，溪饮，见水面成冻，掬而饮之，凉沁心脾，自念此间暑，何得有冰？细视水上，树子错落，揉之有浆，以为此物化也。拾而归家，以水洗之，顷刻成冻，和以糖，风味殊佳，或合以儿茶少许，则色如玛瑙。某有女曰爱玉，年15，楚楚可人，长日无事，出冻以卖，饮者甘之，遂呼为爱玉冻。自是传遍市上，采者日多，配售闽、粤。”啊，其名来自妙龄女子，难怪朗朗上口，温润可人。

又入盛夏，超市里，一盒盒成品或半成品凉粉堆积如山。快捷了，也方便了。但我不知道那些粉末的源头是不是凉粉坨坨，就算是，它们当中又添加了什么。很多时候，很多事情，还是非常怀念小时候。那时时光慢，凉粉坨坨慢慢长大、成熟，吃个凉粉要先劳动半天，那是真正的凉粉的味道，有草木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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