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全国老龄人口比例最高的省份，60岁以上人口占比22.65%的辽宁省，已经步入深度老龄化社会 三位老人的日子

编者按

根据辽宁省老龄办的数据，截至2017年末，全省户籍总人口为4232.57万人，60周岁及以上户籍人口958.74万人，占总人口的22.65%，65周岁及以上户籍人口608.17万人、占总人口14.37%。当一个区域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例超过7%时，就意味着进入老龄化，比例达到14%即进入深度老龄化。

作为老工业基地，辽宁人口中，城镇职工占比非常大，城镇人口占比高达67.49%，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但相对而言，人口出生率却比全国平均水平少了近一半。老年人口寿命延长，大量人口迁出，也令老龄化比例逐年升高，从2011年开始，辽宁就进入了人口负增长状态，去年人口增长率为-0.44‰。

深度老龄化社会，对一个地区居民的影响，绝不仅仅局限于老年人本身，而是将影响经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许多挑战都是无先例可循的。 更为关键的是，在全国范围内，各地老龄化程度都在，12年后全国人口四分之一将是60岁以上老人。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将有更多省份进入深度老龄化，辽宁老人今天的故事，也将在其它地方上演。

凌晨5点半，72岁独居的张全永，躺在位于沈阳市铁西区光明新村家中床上，被热醒后翻来覆去。点开吊扇，吱呀吱呀地转了不到5分钟，怕费电就又关了。

此时，170公里外，辽宁省彰武县大朝阳沟村村民、65岁的梁仁义早已出门，他要赶上6点去沈阳的客运汽车，连续一个月便血，县医院检查说可能是直肠癌，他要进城看病。

在沈阳市沈阳福康养老护理中心，69岁的李荣1个小时前就睡不着了。今天下午，在大连安家的女儿请了假来看他老两口，一早起床，她给瘫痪在床的老伴儿用肥皂擦洗了身子，倒掉了尿盆。

……

《工人日报》记者记录下3位辽宁老人的一日生活。不论来自城镇还是农村，不论身在家中还是养老院，老去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他们都无法回避，社会更无法回避。他们的生活，就是辽宁958.74万老人的缩影。

食住行都成了难事

张全永的一双儿女都在深圳工作，9年前老伴去世后，他便一个人住。不愿离开生养的故乡，也不愿意去给儿女添负担，他所在的社区提供养老服务，他就选择独自留在沈阳社区养老。然而，“老了，老了，除了穿衣，食住行都成了难题。”

天不热时，张全永会去社区养老服务站吃饭。夏天酷热，他就打电话给银龄居家养老服务中心订餐，不到11点送来12元盒饭，晚上就煮面条吃。沈阳连续高温天气，他怕中暑，没出去买菜，一度吃了一个星期的面条。他念叨着，“吃啥不重要，中暑了可没人管。”

截至2017年末，辽宁共有区域性居家养老服务中心249个，城乡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站、日间照料站（室）等3606个。这些服务机构为老人居家养老提供了便利，但相比于庞大的老龄人口基数来说，这还依然不够。

为了方便照顾瘫痪的老伴，李荣将自家房子租出去，3年前两人一同搬进了这家养老院。养老院伙食不错，小米粥、馒头和小拌菜样样都有，但天天吃也没了胃口。李荣烧得一手好菜，可养老院里不允许独自开火。6点一开门，她就拿着不锈钢小盆去附近的早市买豆腐脑和豆浆，今天换个口味。但换口味的时候并不多，因为伙食费交上去就不退，不管你吃没吃。

除了吃饭，张全永独居遇到不少问题，这些在年轻人看来举手就能做的事情，对于老年人来说则是天大的难题。水龙头滴水好几天，向物业报修，但要排队，最快要一周。厕所灯泡坏了有些日子，需要登高拧下来，张全永怕地滑不敢上去，晚上他都是拿手电筒放在凳子上照亮。还有理发，他想等天凉快些去公园附近的两元露天理发店。这些事，张全永不敢独自做，怕出意外。“爬个床都能扭到腰，不敢逞能。”

天不热时，张全永爱溜达。每周三都会在家附近的光明新村公交站坐上208路，到2.4公里远的家乐福超市云峰店买打折鸡蛋。“早些年还指望碰到年轻人给让个座，现在经常一上车就全是老头老太。” 他生活的沈阳市是全省老人最多的城市，有178.91万老人。

对于住在村里的梁仁义，出行则是最大的难事。早些年，坐毛驴车到镇上，现如今赶不动，毛驴卖了，他要步行8公里到哈尔套镇，再坐车到彰武县。自家园子种菜，村里也有超市，梁仁义不会网购，可肉蛋、调味品、日用品还需要去镇上采购，总让邻居带也不是个办法，他是走上一段就要歇歇。

民营养老院都已“一床难求”

在客车上逛荡了一个多小时，陪他看病的侄子睡着了，梁仁义就着榨菜，啃完了一个馒头，这是他第一次到大城市看病。平时，他都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头疼吃止疼片，有外伤就用紫药水。镇医院大夫确诊他为直肠癌，对他打击不小。“一听是癌把我吓坏了，但大夫说只要没扩散，到沈阳做手术切除了，再活个十几年没问题，我这回就是来住院。”梁仁义说。

到了辽宁省肿瘤医院，他发现，看病比想象的还要难。9点多到医院时，不仅专家号没有了，挂了普通号，医生开了检查项目，还要预约排队到两天后，床位更是想都不敢想。没法子，在侄子找的20元一天的床铺上先住下，梁仁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就医看病同样困扰着李荣夫妇，李荣患有心脏病，老伴脑梗病发后瘫痪在床13年。前3年，李荣身子硬朗独自照顾老伴，中间的7年，她照顾不动便请了保姆，保姆干活不精细，老伴生了褥疮，心疼的李荣一气之下搬进养老院。辽宁共有各类养老机构1842家，其中民营1109家。10年前是公立养老院“一床难求”，现如今，民营养老院也是“一床难求”，李荣是托熟人插了队。

2018年，沈阳182家养老机构中有111家实现了医养结合对接，李荣所在养老院楼下搬来了一家医院。可她很快发现，医生只在工作日的白天坐诊，高血压、心脏病、脑出血等老人早晚最易发病，可这时医生不在。“大医院打点滴等床位排长队，社区医院缺医少药不敢去，好不容易盼个‘医养结合\’，却没有急诊。”李荣无奈地说。

张全永选择社区养老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可以办理“家庭病房”，医保报销。张全永患有糖尿病、动脉硬化，要长期吃药、打针。为能报销，他花了两周时间，去医院体检，审核程序尽管繁琐，但他说自己算是幸运的，因为满足办理要求的病种只有癌症(晚期)，糖尿病并发症，心脑血管疾病及并发症和慢性肺心病。符合条件的少，通过审核的更少，这让很多老人都享受不到医保待遇。

辽宁新农合医保实现了异地报销，梁仁义赶上了好时候，他之所以来沈阳做手术，很大原因在于此。然而，找专家、等病床、排手术还是让他忧心忡忡，他怕病越拖越大。

“有大把的时间，却没人陪伴”

“有大把的时间，却没人陪伴。”这是张全永的心病。刚退休那会儿，他爱拉二胡，总去社区活动室给别人伴奏，一来二去结识几个老伙计，大家相约着上社区老年大学的声乐课堂。5年前，“李瘸腿”走了，3年前，“张哆嗦”过世。张全永就不爱往社区跑，几个老伙计也散了。“人都有感情，认识久了的人突然不见，受打击。所以就不怎么社交，除了偶尔跟子女外孙视频、看微信发过来的照片高兴两天外，大部分的时间是孤独的。白天还好说，漫漫长夜，静悄悄，听点人声都没有。”张全永如是说。

像张全永这样的空巢老人，辽宁省有390.72万，占老年人口40.75%。“电话也不打，人也不来，邮一堆保健品有啥用，哪天你直接来收尸。”15点，沈阳福康养老护理中心病房里，李荣跟刚来不到五分钟的女儿陈凤箫吵了起来。外孙子今年高考，陈凤箫有将近一年多没来看老两口。这几个月，老伴的状况非常不好，李荣想让老伴见女儿最后一面，可听到电话那头女儿烦躁地抱怨外孙数学不好，模考成绩不理想，就没开口。见面后一看见陈凤箫手里的海参，又气不打一处来。躺在床上的老伴虽不能说话，却急得直眨眼。

梁仁义3个儿女出外打工10余年，一个混上了包工头，一个在服装厂当班组长，还有一个在KTV当服务员。个个有工作，但个个没买房。梁仁义种了2亩地，秋收时儿女都会回来帮工，除此之外，就都忙着在外赚钱。大儿子的孩子送去城里过暑假，他就赶忙进城治病，生病的事，谁也没告诉，怕儿女们好不容易有了的幸福生活，被自己生生拖累垮了。

夜幕降临，燥热依旧，张全永铺好毛巾被，躺在床上听评书，念叨着“又过了一天”。女儿走后，李荣又后悔起来，一年见一次，见了还吵架，她其实不愿女儿多花钱，经常来看看自己就好。

面对同一个月亮，在小旅馆的床位上，梁仁义开始胡思乱想。去年，村里一个空巢老人死了一周，才被村委会发现，他不希望自己的归属也是那样，他要治好病，等儿女围着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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