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老汉的一头牛

在我老家，庄稼人与牛的感情，日子长了，人和牛的感情，就如亲人一样。

我妈从乡下进城那一年，她养了一头10多年的老牛，最舍不得的就是它。告别老家的前几天，我妈牵着那头老牛去池塘里洗澡，老牛四蹄刨水，哞哞哞地叫出声。我妈见那老牛，眸子里泪水盈盈。

我妈进城以后，把那头老牛托付给了吴老汉养着。后来吴老汉也进了城，就把牛再次托付个了徐老汉养着。徐老汉喜欢养牛，他是村里种地能手。

去年秋天的一天，78岁的徐老汉牵着自己养的那头老牛走在山梁上，望着山下杂草丛生的田园，他顿时老泪纵横。徐老汉要去乡场，卖了这头牛。

这头活了20多年的牛，当年还是一头小牛犊，就被徐老汉买下来，村里上千亩田地，都有它拖着犁铧耕耘的身影。村里人说，徐老汉养的牛，就和主人一样勤快憨实，在田里步子走得好快。一旦村里人家租用徐老汉的牛，徐老汉宁愿不收钱，不过他要自己亲自去田坎边，陪着那牛。

刚买来时，一到冬天，徐老汉给牛喂的是干枯的稻草。有一天，他跑到牛圈里去看牛吃草，望见那牛吃草时吞咽得眼泪花花的，顿时伤心，迅速上山，去割了新鲜的草给牛吃。徐老汉和牛，相依为命过了10多年日子。他常常来到牛圈，和牛嘀嘀咕咕唠嗑着，他甚至觉得自己和牛在一起的自言自语，比老伴还要亲热。

但这几年，牛跟着徐老汉一样老去。徐老汉有了花白头发，像初冬山梁上的霜。村里几千人，陆陆续续的脚步，都出门打工，进城买房。徐老汉常常牵着牛，去山梁上、田园里吃那些杂草，但老牛没了胃口，它一头睡下，很是无聊。

有天，天气暖和，徐老汉和牛一同躺在山梁上晒太阳，村里出去发了财的爆发户刘癞子回来祭祖坟，见了这头牛，来了兴趣，他开口说：“徐老汉，我出3000元，买了这头牛，咋样？”徐老汉来气了，对刘癞子吼出了声：“我看你还是去吃唐僧肉吧！”刘癞子看上这头牛，是觉得这是乡村纯正土牛，肉香，买下后杀了熏干，送给发包工程的何老大他们尝尝鲜。

再看见那些村里发财的人回来，徐老汉就多了防备警惕的目光。他要让老牛老死，自己给它养老送终，然后埋在山梁上，守护着庄稼地。

徐老汉的3个儿子，也在外面打工挣了钱，在城里买了房住。3个儿子差点要把老爹绑架进城，老伴儿也去城里带孙子，但徐老汉牵着那头牛，在山道上大声嚷嚷，不去，就是不去。他舍不得这牛，还有这些庄稼地啊。他跑去找了村委会主任，恳求找老板来，把村里这些荒芜的田地，都耕种起来。人，总得要吃粮食养活啊，徐老汉对村委会主任说。村委会主任紧握住徐老汉的手说，好，好，必须的。村委会主任红着脸膛，他刚喝完了一场酒。

但今年秋天，徐老汉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卖牛。夏天的一场暴雨狂风，把老房子也弄垮了，徐老汉就在山梁上搭建起了简易棚和老牛住下。徐老汉的儿子，回来下了跪，爸啊，求你了，进城吧。儿子说，有人骂他了，说他对父亲不孝。

老牛也哀哀地望着徐老汉，那眼神在说，你去吧，别管我了。徐老汉一咬牙，给老牛流着泪洗了一次澡，牵着老牛去了乡场。

到了乡场，徐老汉卖牛的事情，很快被村委会主任知道了。村委会主任赶来，阻止了他，恳求说，徐老汉卖牛，影响不好，庄稼地，得靠牛耕啊。

徐老汉又牵着牛回了家。半个月后的早晨，徐老汉去给老牛丢草，却看见老牛躺在牛圈里，没了呼吸，老牛在无聊中寂寞死去了。

徐老汉把牛埋在了山梁。趁山里大雪还没来临，3个儿子，用车把徐老汉接进了城。那天，徐老汉在老牛的坟前，哭得像个孩子。

前不久，徐老汉找到了我的单位，在我的办公室，徐老汉没忍住泪，他伤心地哭了起来，他央求我说，你是村里出去的文化人，你帮我给那老牛写一篇文章，作为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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