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也 看不够的春天 肖 遥

春天的周末，阿猫开车和我去山里看油菜花，她说倘若可以不上班，她理想的生活就是天天跑出去赶花，就像养蜂人一样，循着花的汛期，从山谷里的油菜花开追到桃花开追到槐花开，一直一直追下去……什么事情能像看花这件事一样抽象、梦幻、了无意义又充满意义？山坡上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开得迷离、苍茫、灿烂，阿猫坐在花田里画一幅关于春天的水彩画。

阿猫说起很多年前，她最向往的赏花是和某人慢慢走，慢慢聊，间或指着远处“看！多好看”或者什么也不说，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一切情意都尽在不言中了。然而就像《立春》里那句台词“春天来的时候，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但是到头来什么也没发生”，她越躁动不安，期待某人抽出时间陪她去看花，越等不来。春天对他来说是“一年之计在于春”，正是兑换各种资源的好时节，不容浪费在看花这种闲事上。后来她生了娃，和婆婆相处不错，无论如何也值得一番嘉奖，他答应带她去郊游，可是得带着老人和孩子，带着纸尿裤和奶瓶水壶……这都没啥，偏偏老人想去寒窑，她也努力去理解：就像如今的少女粉丝喜欢的爱豆一样，寒窑女主王宝钏则是老年妇人的偶像。

阿猫听婆婆一路叨叨王宝钏的事迹，颇不耐烦，心里嘀咕：也不知婆婆崇拜王宝钏啥？这个千年前的女人出身世家贵族，在花样年华不听劝看上个渣男，渣去打仗，她在家缺吃少穿地等，娘家近在咫尺饿死不去求援，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在她的破窑洞附近生发了很多荠菜，她就靠吃野菜活了下来，18年后等到了他。不想这货早就不认识她了，在花田李下还把她当民女调戏……想想古典人类也真是犟，死等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死守一个虚头巴脑的诺言就是一辈子。

去寒窑那天早上，阿猫刚跟某人吵过架，眼睛还是红肿着，对方也心不在焉，焦躁地接电话、看手机、发信息没玩没了……她开着车，气着气着，渐渐地，那股气就被早春的风给吹散了：路边的树依然是枯黄的，可分明和冬天不一样了，同样是风，冬天劲风刮过，草木都凛凛地，像瞪着一双冷眼。但春风过处，红红黄黄的枝条像波浪样翻滚涌动，红是那种枝条充满了水分而泛出的浅粉，黄是芽孢马上要冒出来的嫩黄，山桃花零星有了花苞，它们杂糅在一起在风里招摇，虽然不是美到惊艳，但足以令人感动地挪不开眼。

现在细想想，当年讨厌某人看花不专注，自己何尝不是一样？游玩时不也忙着生气、焦虑、鄙夷？周围有那么多活泼泼的事物：小宝宝有小宝宝的好玩，老人家有老人家的有趣，即便那个顾不上赏花的人，也有他的专注，他战场上刀光剑影，只站在远处围观，也比看一场球赛精彩。而自己却完全不知欣赏。

阿猫抹完油菜花的最后一笔亮黄说：“这么好看的春天，看18年也看不够啊。说不定王宝钏是厌倦了写字楼的工作穿越回去的，远离她不喜欢的物欲、虚荣和权力，在僻静的窑洞前自得其乐，想晒太阳晒太阳，想晒被子晒被子，观察四季轮回、欣赏花开花落，我们窝在暗无天日的办公室上班的人，哪有资格惋惜王宝钏的人生？想来她才是坚持做自己的人生赢家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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