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父亲的良宵

□苗会红

现在想来,那是一个虽然有点伤感但却又欢乐的夜晚,确切地说,那是一个令我终生怀念的良宵。

时光回到2000年的那个正月里,初九。彼时,父亲因为肺癌术后病灶转移,正在接受化疗,身体已非常虚弱。当节日的气氛欲淡还浓的时候,我们决定请父母和姐弟们来家里做客。老公提前预定了酒店,是小区旁边的聚仙酒楼。

临近傍晚,父母跟姐姐、妹妹和弟弟几家陆续赶来,在我们家因拆迁而临时租来的那个虽然小但很温馨的房子里相聚了。父亲和母亲落座后,父亲又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面带微笑地说:“行啊!你们收拾的这个小家还不错!房子大小无所谓,只要是干干净净,有个家样就很好,用不着爱慕虚荣,非得要多大的房子!”父亲满意地坐下,继续询问着我们新房子的进展情况,还不放心地说:“等你们新房子落实好了以后,我去看看,装修方面有很多细节,你们年轻人可能想不到,要以实用为主!”父亲眼中满是赞许。看得出,爱干净又不喜欢铺张浪费的父亲很高兴,因为他对女儿的生活状况是满意的。

关键时刻,老公还算是细心。他事先借来一个相机,招呼大家合个影。女儿女婿、儿子儿媳轮番上阵与老爸拍照；两个大外甥一个外甥女簇拥着姥爷,在沙发上留下了开心的笑容；父亲抱起他六个多月的小孙女,把她托到肩头上,嘴里还“滴滴滴”模仿开汽车的声音逗他的小孙女开心。小侄女咧嘴笑的瞬间,成了祖孙永恒的回忆；在那棵满枝绽放的迎春花前,父亲和母亲也留下了合影,现在来说应该是父母最后的合影。父亲破天荒地揽了母亲的肩头。

在酒店,因为有卡拉OK音响设备,父亲兴致更浓了。他不顾身体虚弱,接连唱了好几首歌。看得出,父亲是竭尽全力地在唱,他拿麦克风的手有些抖动,唱到高音时声音也会有些颤抖,但他仍然坚持着唱好每一首歌、每一句歌词。身为军人的父亲无论是在工作和生活中,留给我们的印象一贯是坚韧、正义、隐忍、吃苦的。尤其父亲生病以来,一直那么坚强!他从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出痛苦,就连他的主治医生也被父亲的精神深深地折服!我能感受到父亲是在硬撑!因为前几天我曾遇见过在孝妇河畔一路走一路大声唱歌的父亲,他告诉我说这样就会转移注意力,忘掉病痛、减轻痛苦。

看着父亲饱满的激情,再看看他因被疾病折磨而日渐清瘦的脸,我的眼眶湿润了!心中默默地祈祷:让父亲好起来,不要让我们的父亲倒下!因为他是那样的爱着生活、爱着家人……

家宴快要结束的时候,父亲为家人献上了一曲他最喜欢的歌曲《少年壮志不言愁》,充满深情的演唱表现出了他浓浓的家国情怀,更道尽了他一生不畏艰难险阻的大无畏精神。

不管怎样,那晚的气氛的确是很好。我们姐弟几个似乎暂时忘却了因父亲生病带来的忧伤,而父亲的疾病也似乎好了一大半。父亲母亲都很高兴,兄弟姐姐妹们也都高兴,孩子们更是高兴。这大概是我们全家人在酒店吃的第一次饭,也是全家最后的聚餐。因为父母亲都做得一手好菜,根本不需要去酒店!每逢重大节日或是每个家庭成员过生日时,都是父亲主厨。勤劳而细心的父亲总是提前列好菜单,前一天就开始采购、准备。不得不说,父亲做的菜的确是比酒店的好吃,但是相对在家聚餐的忙活劲,这样清闲地等着享用,于父亲来说应该是第一次。而对于我们,除了酒店有卡拉OK音响以外,没有什么不同了。

那次聚餐后,父亲的病情一直还算稳定。但刚出正月,父亲开始发烧,疼痛日益加重,不得不住进了医院。而这次离家,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不久,我们搬新家了,我再次回到那套空荡荡的小房子里,企图寻找父亲的音容笑貌。可是我失望了!我只有不停地翻着相册,看在我的那个临时小家里父亲留下的容颜,看父亲与家人最后的合影,看那个美好的夜晚手拿麦克风的父亲唱歌的样子,耳边好像传来父亲唱的那首歌,那首他拼尽全力为家人献上的最后的歌。

……

那个欢乐的夜晚,留在了记忆里。有父亲的良宵,从此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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