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耀文(江油)
下乡医疗扶贫,无论是去江油雁门片区还是重兴周边,我都会取道前往青林口古镇。古色古香的民居中间,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仄窄幽长,透出古朴与沧桑,沉湎着厚重的历史记忆。每每慕名前往,不是奔着那里独具特色的豆腐饮食,也不是为了感受古镇原生态的乡俗传统文化,而是特地去拜谒一座无名红色坟茔。
几年前,偶过青林口,正值午后。徜徉斑驳漫漶的小街,扑入视野的不是繁华与热闹,沿街居民安闲、恬淡的慢生活,成为大山一隅世外桃源般的朴美风景。一位老者,微闭双眼,坐在门前木凳上,左手攥着筷子,右手上的搪瓷碗已然空了,看样子,应该是刚刚吃过午饭。老者面呈铜色,纵横交错的皱纹如沟壑密布的大山,填满岁月痕迹,一副慈祥与安泰。见我过来,老人主动同我打招呼。闲聊中,才知道老人早过耄耋之年,是个有故事的老者。
老人名叫冯军,说话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像是刚刚从历史深处走来。1934年4月,红四方面军为了接应北上的中央红军,打过嘉陵江,一支部队曾在青林口驻扎一个多月。他们宣传革命真理,领导贫苦民众打土豪、分田地,创建苏维埃政权,与驻地劳苦大众亲如一家。红军再次出征时,一位刘姓女红军连长因重症缠身,被组织上寄养在当地老乡家养病。谁也没想到,红军走后,还乡团把女红军残忍地杀害了,鲜血染红了合益桥下的潼河水。是晚,在夜色掩护下,青林口的老乡们在附近的山腰上挖了个坑,用草席将女红军的遗体简单裹了裹,匆忙安葬。从此,青林口的后山上,多了一座土堆。
女红军英勇就义时反动派罪恶的枪声,一直在老者的心空疼痛地回响。她的家乡在哪里?她的亲人是不是一直在牵念着她回家……
按当地习俗,每逢年节,乡亲们都会给逝去的先人亲人上坟烧纸敬香。而被荒草覆盖的女红军墓地,却人迹罕至,没有烟火。“没有亲人来看您,我就是您的亲人。”把名字由“冯志军”改成“冯军”的少年与地下的女红军默默对话。
杂草丛生的黄土堆,经年累月雨冲风蚀,已看不出土堆迹象,完完全全湮没成山体的一部分。清明时分,少年担起簸箕,手握铁锹、铲刀,割去杂草藤蔓,从远处运来泛红泥土,滚烫的汗水汇成跃动小溪,滴进翻动的新土,一座坟的雏形慢慢形成。打那以后,每年清明节前,冯军都会上山为女红军坟上添些新土,烧些黄纸。仰望随风飘散的纸灰,宛如黑色的精灵,飞向无边天际。冯军固执地笃信,那是女红军的灵魂驾着长风找家去了。
上世纪70年代,不知从哪里刮来了平坟风。尽管冯军冒死用自己的身体极力挡住坟茔,但最终还是被人强行夷为平地。他欲哭无泪,跪在埋葬女红军的山坡上,使劲地抓捧一抔黄土,痴痴地遥望远方。风过浪平,冯军偷偷地上山,花了两天功夫,让坟茔再度重生,整个坟体比先前更大更饱满。
那年仲夏,连日大雨,导致山洪暴发,肆虐的洪水将凸起的坟体冲垮。“都是老天爷的错,刘连长,让您受惊啦……”凭着牢固的记忆,冯军在支离破碎遍地狼藉山坡上又找到了刘连长尸骨长存地。
与其说女红军埋葬之处是座坟莹,不如说是一堆黄土叠加垒起的土包包更为确切,让这个土包有了非凡意义的是,一位红军生命,一个为正义、光明、胜利前赴后继的红色火种在此燃烧,为革命的星星之火汇成燎源之势注入源源不断的力量与生机。冯军决定为刘连长修墓,他请来工匠,选择质地密实的石材打制成楞角分明的条石,修砌成川北民间正规的坟墓,坟墓周围植下几株青松翠柏,坟茔一下子有了肃穆与庄严的氛围。冯军想,如此这般,更能经受风雨与自然灾害的侵蚀与催残。
后来,守护红军坟墓已然成为冯军老人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舍。两年前,见到冯军,感觉老人家身体大不如从前,明显消瘦,但精神依旧不错,聊及长眠后山的女连长,眼神总是充溢着亮光。当时,他主动引领我顺着弯弯山道去给女红军扫了墓。不想,去年前往青林口,老人已驾鹤西去,我不禁一阵悲戚。也许是冥冥之中已有预知,老人曾孙说,去世前几天,爷爷还念叨,“要是哪天走了,就把我埋在刘连长的旁边,生前守着她,死后还要继续守护着她。”
春天,青林口漫山遍野满目苍翠,又到了桃花盛开季节。离开青林古镇,正是落霞飞天时分,回眸青山绿水间女红军与冯军的墓地,盛开的桃花挂满枝头,红得耀眼,红得热烈,远远望去,血色一片。我不由再次深情地举起右手,以敬仰之势,向两位逝者敬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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