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已十年杨莹
十年前的秋天,祖父离开了我们。这些年里,我总觉得他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微笑着看着我们。
祖父这一生,有点传奇。年少因家贫,去镇上的店铺当学徒。那时的老板都是实心眼,考验学徒的方法单调无趣———故意在墙角旮旯丢几个钢镚啥的,捡起上交的留下,私自昧下的走人。祖父无疑是前者。他从未讲过自己吃了多少苦,而是骄傲自己在店铺学打了一手好算盘。
凭着一手好算盘,祖父后来成了店长,穿长袍着马褂,很是体面。因为识文断字,又敢于出头,解放前,他当了村农会主任,差点被害。那是一个赋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有点长,简而言之,村里有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充当了特务的眼线,欲对刚建立的村农救会图谋不轨,但坏事最终未成。解放后,那个穷得叮当响的人被村里人所唾弃,都不与他家来往。有日他家失火,村里人都站着看热闹却不施救,只有祖父挺身而出,一趟一趟从堰塘里提水救火,火灭,他累得瘫在地上。村里人都说祖父肚量大,不记仇。祖父则轻描淡写地说,一个村里住着,啥仇不仇的。
不记仇的祖父脾气耿直,有点他常推崇的咱同姓人杨家将宁折不弯的味道。解放后,他谢绝去县里工作的安排,在村里劳动,大队干部来村里,他一不巴结二不管饭三不说好话,得罪了支书,常受打压。支书后来重病不起,祖父却提了几包点心去探望。两个耄耋老人,一笑泯恩仇,往事成云烟。
分田到户时,祖父已年过七十了,仍帮着家里耕作十几亩地。夏日的黄昏,祖父常去割青草回来喂牛。当他扛着满满一筐青草打村外回来,一村的人都伸出大拇指夸他老当益壮,不输青少年。割草回来,祖父喜欢躺在竹床上,听收音机里刘兰芳说评书。听到忠臣良将有难,他直拍床板,恨不得跳进收音机里上阵杀敌。
我们全家随父亲搬到学校去住后,祖父仍固执地独守老家。闲来无事,他爱鼓捣东西。那年夏天,他自己捣摸着做了一张床,四个角各安一个弹簧,美其名曰:席梦思。这张床后来被村里一个年轻人看中,买去做了婚床。祖父的兴趣这时已经不在床上了,他买了木料,请木匠来给自己做老屋(棺材),自己也帮着钉个钉,刨个板啥的。老屋做得很合祖父的心意,他说自己爬进去躺过,睡得很舒服。但他到底年老了,算盘打得不如当年,木料买多了,做一个老屋绰绰有余,他干脆让木匠就料又做了一个小一号的棺材。村里人笑他,老屋哪能多做,不吉利。祖父一翻白眼,你那是封建迷信!后来,这个小一号的棺材竟然也被人看中买走了。
后来,祖父就是躺在他亲自参与做成的棺材里长眠的,终年九十五岁,无疾而终。我妈说她曾梦见祖父和祖母在天上做了神仙。这话我相信。我相信祖父如果当了神仙,一定也是一个可爱的神仙。
可是,我仍然时常感到难过,自祖父走后,这世上就少了一位可爱的老人,再也听不到他爽朗的笑声,看不到他那孩子般灿烂的笑容。
母亲做的零食蒋助发
又到一年清明时,我不禁想起了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桂北山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她没有什么文化,却是一个做零食的高手。她会把黄豆、花生等放进锅里慢慢加热,炒熟了做零食吃;她会把一些野菜跟糯米粉混合一起放进锅里慢慢加热,蒸煮了做成一个一个爽口的糍粑;她会把南瓜、红薯等放进锅里慢慢加热,蒸熟后再晒干了吃……母亲的零食做得很好吃,我就是吃着母亲做的零食长大的。
记得小时候,我家很穷,父母没有钱给我们买零食吃。母亲很心痛我们,生怕我们嘴馋,难忍、难受,便就地取材做些零食来给我们吃。刚开始,母亲做的零食并不好吃,慢慢地,母亲的零食越做越好吃了。再后来,她还怕我们因吃某一种零食而吃腻,就不断地学做各种各样好吃的零食来吸引我们。真不知道,母亲为了做出我们爱吃的零食,她费了多少心思,但我从未见她喊过一声苦,说过一声累。左邻右舍都夸我母亲聪明能干。母亲听了,总是微微一笑,说:“我哪里能干?我只不过是想让我的孩子有点吃的,吃好点而已。”母亲没有豪言壮语,我却从她朴实无华的语言里,感受到了满满的爱!
长大后,无论是我离开家乡去外地求学,还是后来到城里打工,每次起程前,母亲都会给我的行囊里塞好多好多她做的零食,什么炒好的花生、晒好的红薯干等等。好多次,我劝她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再做零食了,现在想吃什么,大街上都有卖。母亲就是不听,她非要不辞劳苦地自己去做,说自己做的孩子吃了放心。我知道,她是把爱和牵挂都做进了零食。
有一次,我在外地打工,晚上打电话回家,父亲告诉我,母亲为了给我们做红薯干,在晒红薯干时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母亲总喜欢拿着梯子爬到屋顶上去晒,说那样晒的红薯干没有灰尘,比较干净。听了父亲的话,母亲一手扶着小梯子,一手拿着盛有红薯条的大簸箕,小心翼翼地爬到屋顶上去晒红薯干的情景,顿时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我心痛母亲,却又劝不动母亲,只好由了她。就这样,年过六旬的母亲,仍然一直陆陆续续地给我们做着零食。有时,我在异地他乡吃着母亲做的零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在外好好学习”“在外好好工作”之类的叮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忙农活、忙家务、忙做零食的情景。每每想起,总是让我泪眼朦胧。
真希望,就这样一直吃着母亲的零食长大、变老!可事与愿违,六十六岁的母亲在七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突然离世了,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怀念与伤痛……
母亲啊,您可知道?如果有来世,我愿再做您的儿子,再吃您做的零食!
与父书汪亭
又到清明。清晨,站在窗前,朝家乡的方向凝望,不由想起另一个世界的您。
您七岁时,经常吃上顿没下顿。一次,您饥肠辘辘,在山地里偷了一根山芋,让人追赶,逃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到了秋收,您总蹲在田间地头,一根一根地捡拾稻穗,交给奶奶。那个年代,您为了能吃上一顿饱饭尝尽了苦头。这些都是您卧病在床时与我谈起的。
我的童年在外婆家度过。您一直在外打工,只有到了年关才回来几天。那时,我对您的印象是模糊的。
您生病回家治疗那年,我正读初一。我们天天相见,您的形象才逐渐清晰起来。这时,我才知道您的真实年龄,知道您还会拉二胡,会吹笛子。您给我讲,奶奶死得早,在我这个年纪您就已经跟爷爷学手艺,曾饿着肚子挑一百多斤的稻子走了五十多里路。
您感觉到自己时日不多,于是更加唠叨,将大半生的经历一件一件地“抖搂”出来,恨不得把这辈子的人生阅历和生活经验一股脑儿地塞给我。而那时的我,还很懵懂无知,无法理解您的苦楚,对您的唠叨只感到无奈与烦闷。
我曾向您大声地吼叫过。那是在一个春日的下午,您坐在摇椅上,我靠着门栏。我大声地朝您嚷,说您无能,在外那么多年,家还是土瓦房子,除了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家里什么也没有。每次开学交学费,我和姐姐交的都是“白条”。老师天天催我们要学费,我在同学面前始终抬不起头。
您被病魔折腾得骨瘦如柴,神情枯槁。听了我的大声嚷叫,您的嘴唇被气得发紫,哆哆嗦嗦地将身旁的一个茶杯推倒在地上。“哐当”一声,玻璃碎片溅了一地。您使出全身力气大喊“不孝子”,随后一直喃喃自语。
我靠坐门槛,沉默了。我多么希望您能像从前那样刚劲有力,一手拎起我,一手用力地拍打我的屁股。可现在,您的手青筋暴突、颤抖无力。我开始懊悔……我抱头肆无忌惮地痛哭,哭那坐在摇椅上病恹恹的您,哭我多年残缺的父爱。
那是我与您唯一一次的争吵,也是我对您最深的记忆。
因为您的长痛久病,家里的日子愈发艰难,为了挣钱给您治病,也为了生计,我外出打工。就在次年的春天,您的病情日益加重。我永远不会忘记,就在一个春日的夜晚,我还奔忙在回家的路上,您匆忙地走了。
母亲告诉我,您走的时候眼睛没合上,估计没等到我回来。我急促的脚步还是没能追赶上您最后的牵挂。我跪在您的灵前痛哭,恨自己的少不更事,恨作为儿子的无知不孝,恨我没来得及对您说一声“对不起”……
时光易老,岁月无情,您已静躺深山十六年。如今,我已为人父,每到清明心中仍然充满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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