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在30多年前去世的。那年我22岁，刚参加工作不久。母亲从遗恨地合上她那双疲惫的眼睑到出殡入土，整整三天里都是雨天，三天里，我们一家人的泪水比雨水多。街坊邻里的人都说，人死了老天下雨，说明这个人命苦哇。这点我是确信的，母亲活在人世的47年光阴里，始终都是在无边无际的焦虑和无休无止的劳苦中度过的，她的神经每日都为一家人的生计紧紧地绷着，如同上在满弓上的弦，直到超出极限，把弦绷断，把气血熬尽为止。

她一生没有穿过一件她称心如意的衣裳，没有品尝过一口世间珍馐美食，没有走出过故乡的热土，她把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毫不保留地倾注在家庭的生活里，勤苦地把她的四个儿子拉扯成人，而当她苦尽甘来的时候，自己却撒手人寰。30多年来，我无时无刻都在思念母亲，多少次梦里依稀听到母亲呼叫我的名字，梦醒时我都是泪流满面。我知道世界上所有的语言里唯有母亲的发音是同一的，而在人世间唯一能冠之以无私崇高伟大的情怀只有母爱，然而从我22岁以后再也没有体味到我的亲生母亲的关爱呵护，她到天堂里庇佑我去了，我只能在记忆深处思念我的母亲，我只能用自己这篇苍白的文字来深切缅怀我的母亲了。

母亲是个农家妇女，娘家兄弟姊妹多，生活异常艰辛，她从嫁给我父亲的那一天起就意识到身后无依无靠，只有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拨开沉重的生活的大门，坚强地活下去，从不言苦，不让任何人为她操心，不给任何人增添负担。她的自尊要强的品行影响了我的一生。一个十足的家庭妇女，相夫教子，维系生计成为她一生的劳累工作。砍柴背碳，做工下力，人世间几乎所有的繁重体力劳动她都经历过。为支撑困顿的家境，母亲也曾走乡串户做过小生意，但她不是个精于算计的人，生意自然是赚不了钱的，这让母亲暗自流泪了好几回。记得每年的腊月里，她都要起早贪黑打饼子，然后到几十里外的集镇上去卖，她将自己的劳动成果换来布匹，又连夜为我们赶制过年新衣，而她自己却没有做一件新衣服，当我们穿着新衣服跑进跑出的时候，母亲脸上挂满了微笑。母亲是善良的，见不得别人流泪，每次看见别人遇到伤心事时，她都是眼噙泪花，甚至是看了感人的电影，她都要落泪。母亲对人是热情快肠的，遇到下街赶场的农民到我家歇脚，她都是热情相待，每次家里难得改善一回伙食，她都要分享给邻里，每次别人家遇到困难，她都热诚相帮，她常对我说：“做人要厚道，你时刻想到别人，别人也会时刻想到你。人活着，什么心都该有，唯独不能有害人之心”。她与街坊邻居关系相处的很和睦，从没与人红脸，更谈不上为鸡毛蒜皮小事与别人吵架。母亲去世的时候，街坊邻居都赶来为她送行，都在念叨她的好，都为她早逝惋惜。

母亲文化不高，却对子女抱有莫大希望，在她看来，饭可不吃，衣可烂褛，然书不可不读。只要是学习需要，哪怕是向人借贷，也要为我们提供一切购买书籍教辅的支持，兄弟们用过的课本教材，母亲都是小心收藏，舍不得当废纸卖掉。每年夏季，家乡都要遭遇洪水侵袭，奔腾咆哮的任河水眨眼就冲进屋里，母亲宁可舍弃家具，也要嚷着先把书籍转移到楼阁，这嚷全家人都不理解，母亲说：“书本书本，生存之本。啥时候都不能丢了本啊！”高中毕业后，我落榜回家，母亲没有半点怨气，反而给我鼓气，劝我不要灰心。我气愤地将书一摔说：“考不上大学，读书有什么用？”母亲气极了，说：“没出息，考不上大学就不读书了？人一生要走好多条路，不管是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是有路走的。”我羞愧难当，忙拾起书。母亲这才笑了。我现在才明白，母亲当时那会意一笑，蕴藏着多么深邃的希冀呀。后来我进了工厂做工，工作之余仍没丢掉书本，毅然参加自学考试，并在两年时间里一路攻关取得大专学历，母亲得知后，高兴的逢人便说：“我家老二是自学成材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小病久拖成大病，终于得了重病，而且是一病不起，弥留之际，母亲抓住我的手，泪眼连连看着我，只是嘘唏，已不能言。我明白母亲想要说什么，眼泪滚滚而下……母子离别之情状，历历在目，让我终生不敢忘却。如今母亲孤苦一人在天堂里安息，我知道她在灵域时间里依然爱着她的儿子，这种惊世感应让我时刻感觉到母亲就在我的身边，我会在每年的清明里为母亲烧去冥钱，也会在母亲节里为母亲坟茔上献上一束鲜花。每个人都没有以后，以后都化作了泥土。冲破阴阳阻隔，跨越时空隧道，让我的心与母亲的心永远联系在一起。

□ 刘全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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