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欢青
人的困境和写作的困境总是同时呼啸而至,思考时思痛煎熬,提笔时笔有千斤,人和笔,都太容易背负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坠落于你凝视已久的深渊,或高翔于你向往不已的蓝天,命运展现的残酷和瑰丽令人震惊——只不过我们总是习焉不察甚至麻木不仁。眼被蒙住,看不见万物生长;心落尘埃,觉不到生命真谛。
好文章于是越来越少,有太多所谓的文字,或无病呻吟于春花秋月,或躲进故纸堆自欺欺人。直面现实和心灵的文字少之又少。在我看来,李修文《山河袈裟》则是难得的好书。其所关注之焦点,不断提示我们浮华背后的残忍,困境内里的真相,并企图在万千挣扎中为生存为生命挣出一点尊严,一点互相温暖的光。
《山河袈裟》的篇章,大多写于作者十年来奔忙的途中,所谓“山河”,是“山林与小镇,寺院与片场,小旅馆与长途汽车”;所谓“袈裟”,是以写作自我拯救,“十年了,通过写下它们,我总算彻底坐实了自己的命运:唯有写作,既是困顿里的自信,也是游方时的袈裟”。
“山河”之中,是哪些人?“他们是门卫和小贩,是修伞的和补锅的,是快递员和清洁工,是房产经纪和销售代表。在许多时候,他们也是失败,是穷愁病苦”,他们是:病危的孩子每天半夜里偷偷溜出病房看月亮,囊中空空的陪护者们想尽了法子互相救济,被开除的房产经纪在地铁里咽下了痛哭,郊区工厂的姑娘在机床与搭讪之间不知何从。《郎对花,姐对花》里那个沦落风尘的黄梅戏演员,为了不让孩子跑丢,在胡同里用锁链锁着孩子,在地摊上陪客人刚烈地饮下一杯杯啤酒。《鞑靼荒漠》里那个仿佛被世界遗弃的莲生,大雨中放生歌唱,“嗓音粗涩,曲调生硬,那些歌词就像一块块石头般从他的胸腔里迸了出来,但它们又分明像匕首般刺破了夜幕,看上去,全似一个苦役中的小小十二月党人”。
如果非要概括,《山河袈裟》中的这些人,都是被时代风雨“侮辱和损害的人”,因而,那些苦难和血肉里挣扎出来的光,才如此值得珍重。《长安陌上无穷树》中那个重病的岳老师,天天教病房里那个同样重病的孩子上课,即便明知孩子活不了几年。即便知道所有这些最后都没什么用,岳老师还是诲
人不倦,在得知孩子即将转院时依然连夜给他编写一本教材,“这本教材什么内容都有,有古诗词,有加减乘除,也有英文单词”。李修文把这令自己哽咽的场景,把这“无用的举动”,看做一种真真切切的反抗——“世间众生,谁不都是在一生里上下颠簸,到了最后,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玩物,不过是被造物者当作傀儡,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徒劳中度过,直至肉体与魂魄全都灰飞烟灭?但是,有一桩事足以告慰自己:你并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你至少而且必须留下过反抗的痕迹。在这世上走过一遭,反抗,唯有反抗二字,才能匹配最后时刻的尊严。”
《山河袈裟》的好处还在于,作者绝不会如很多所谓精英一般,以俯视的方式同情他们,以表演的方式安慰良心。不是。文字不会欺骗人。在《山河袈裟》中,“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曾经以为我不是他们,但实际上,我从来就是他们”。
“举目所见:一条暗淡的、常年渍水横流的长街,农贸市场终日飘荡着腐烂瓜果的气息,夹杂着粗暴怨气的对话不绝于耳,人人都神色慌张,王顾左右而言他,唯有彩票站的门口,到了开奖的时刻,还挤满了一脸厌倦又相信各种神话的人。难免有打架、将小偷绑起来游街、姐夫杀了小舅子等等稍显奇怪和兴奋之事发生,但是很快,这诸多奇怪都将消失于铺天盖地的不奇怪之中,最终汇成一条匮乏的河流,流到哪里算哪里。”千里江山多锦绣,但我们还应该看看的,是李修文笔下的这条街。我们多少次置身于这条街,却从来不去写这条街,我们多少次与这条街上的人们擦肩而过,却从来不去倾听他们的艰难和挣扎。
读《山河袈裟》,想起来我很喜欢的摄影师严明,大地上一个个卑微又鲜活的人,都是他镜头捕捉的对象,那本书我珍藏已久,名叫《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拿过来当这篇小小文字的题目,是想着天高地阔,总有那么几个人坚实地踩在大地之上,用心地记录着这大地上无人注目的生命歌哭,心里便有一种恒久的温暖流淌,心中便有一种哭不出的浪漫。
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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