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踹童模视频揭行业乱象 数以千计的儿童“赚钱养家” 十余培训机构借此大把捞金 他们，只是孩子啊！

4月9日，多家媒体转发一段童模拍照过程中被一成年女子脚踹的视频，引发网友愤怒。据童模合作商家表示，该女子为女童“妞妞”的妈妈，“妞妞”模特与多家店铺合作，接单量大。之后，此事迅速登上微博热搜。

10日，该女童母亲通过微博发布一则道歉声明，称绝无虐童之意，只是在沟通教导中如视频所示动作稍大，绝无伤害之意。10日晚，网友通过多种渠道，“扒”出此前女童母亲脚踢、衣架打女童的视频。声明与事实的巨大不符，再次点燃网友怒火，11日上午，多个与此相关话题占据微博热搜榜。

综合网上的视频和图片来看，女童母亲确实有虐打孩子的嫌疑，但让网友愤怒的根源，不仅仅是女童被虐打，更是父母把孩子当成赚钱工具。

而这冰山一角也揭开了“童模行业”的盖子。“一天要重复穿衣脱衣264次，工作时长甚至高达十多个小时”，“孩子靠穿童装拍照一年收入数十万甚至上百万”。

童模

有些孩子穿着纸尿裤

就开始“养家糊口”了

“时尚看巴黎，童装看织里”，浙江湖州一个叫作织里的小镇的街头，挂着这样的巨幅标语。这个“中国童装之乡”不仅出产了国内童装市场上的半数产品，也聚集了数以千计的儿童模特。

这些学龄前孩子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带领下，或带着成为童星的梦想，或背负着改写家庭命运的期望，从全国各地而来，加入“童模”的队伍。他们获取着比许多成年人都要多的收入，也面对着许多成年人都不曾面对的复杂现实。

10岁小童模 一天赚了3万多

谷歌一直记得一个数字，264。这是衣服的数量——早上9点到凌晨2点，一件件衣服在她身上穿上、脱下、穿上、脱下……总共264件。

面对镜头的谷歌动作熟练，脱掉羽绒服，换上薄风衣。前一秒还在低头跺脚、牙齿打战，但一看镜头扫了过来，立马腰背挺直，露出标准的微笑。

在浙江湖州这个名叫织里的镇子上，谷歌或许是名气最大的人。织里的街头排列着“时尚看巴黎，童装看织里”的口号，国内童装市场的产品半数出自这里。数以千计的孩子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带领下，或带着成为童星的梦想，或背负着改写家庭命运的期望，从全国各地而来，加入“童模”的队伍。谷歌，就是“中国童装之乡”最耀眼的明星之一。

谷歌上午7点起床上学，下午4点半放学，妈妈鲍水在校门口接上她直接去拍摄基地拍片，常拍到晚上十一二点。赶上旺季周末，夜里一两点才收工。在化妆间，她把一本时尚杂志垫在英语卷子下面，化妆师给她修眉毛，刀一停下来，她就往卷子上填一个单词。

在织里，童模们按衣服件数结算工资，价格从一件几十块到一百多不等，谷歌拍一件，120元。拍264件那天，就是31680元。工钱现结，拍摄结束后，厂家和童模经纪人面对面打开微信，扫码转账。

5岁娃做鬼脸多可爱

妈妈生气用脚踹

说是童模经纪人，其实多是孩子的妈妈。单子多了，一些爸爸也会辞掉工作来到织里，专职给孩子当司机，穿梭于各个拍摄基地。

摄影基地里，最小的男孩还站不直，换裤子时，纸尿裤会露出来。最大的女孩已经发育，脱下的衣服被拽走时，拉着袖子挡住微微隆起的胸部。拍摄常常要持续个把小时，让孩子们不要烦躁是件麻烦事。

卓玛和卓伊，就是近一两年投身于潮水之中的孩子。父亲还在河北保定老家，母亲西贝一人带两个孩子在织里四处找活，情绪时常烦躁。一天在拍摄基地，5岁的卓伊不太配合摄影师，对着镜头做鬼脸。西贝冲上去对准卓伊屁股踹了一脚。卓伊“哇”的一声哭了。

在拍摄现场，家长们没有跟孩子慢慢讲道理的时间——孩子不配合，意味着拍摄基地每分钟3到5元房租的损失，意味着摄影师、化妆师、前来监督的厂家工作时间延长，耽误接下一笔单子。童模圈子小，配合度不高的孩子，不出几天厂家和摄影师都会知道，订单就越来越少。

西贝带着两个孩子租住在镇外的村里，深夜拍完片，西贝得开二十多分钟的车回家。丈夫总跟她打电话说：“你把作为父母的责任推到孩子身上。钻钱眼里去了。”西贝的反应是，他如果在这个圈子里看着大家都在拍，怎么会不着急？

产业

童模行当构成产业链

培训机构大把捞金

织里的童模行当，构成了一个体系完整、分工细致的产业链。镇上有十几家童模培训机构，负责人每天都要面对的一个问题是，在你家学成之后，能去拍照赚钱吗？负责人不好直说——说到底，还是看颜值。颜值这种东西，你家长都没有给小孩，怎么要求培训机构给？

一天下午，3周岁以下小孩组成的“萌娃班”开始上课。教室里摆放一块T台板，边角装饰着LED发光棒。动感舞曲中夹杂着哭声，听到孩子哭了，一个家长赶紧推门进来，抱出门去安慰。最小的孩子只有18个月，负责人劝家长，小孩可能还听不懂老师说话呢。家长说，感受感受气氛也好。

有些培训学校会组织童模比赛。童模陈诺的爸爸带她去杭州参加“2019小童星嘉年华全球盛典”，比赛为期3天，来了5000多个小孩，每人报名费2000元。只要参加，就能拿到最佳潜力奖、最佳模特奖、最佳童星奖中的一种，如果加钱，还有可能拿到最佳家长奖、全球形象大使等。连续两晚的颁奖晚会，都从下午5点开到晚上10点，一次上台20个孩子领奖，总共颁了5000多个奖。

陈诺拿了最佳模特奖，但爸爸却高兴不起来，他有点儿担心，怎么陈诺的仪态还不如参加培训之前呢？半年来，他在培训上花了三四万元。

这些试图通过培训机构冲进童模市场的童模们，在鲍水看来，是家长没找对门道。

家长

起初接受不了靠孩子赚钱

现在月入十几万都不满足

刚来织里的时候，西贝最在乎的是两个孩子的学习情况，把当童模定位成课余兼职，“很多父母就指着这个赚钱，我当时就接受不了。”

刚来那会儿，她想，一个月挣几万块钱就满足了，如今，一个月十几万也不满足——别的家长就带一个小孩，一个月拿到几十万没问题的，自己还带两个呢。

教育质量差 家长不动摇 “没有什么比这个挣钱更快”

拍摄之余，来自全国各地的家长们常会寒暄几句。他们最担心的是孩子上学的事，外地来的孩子很难进得了公立小学，要么上打工子弟学校，要么花高学费进国际小学。一天在拍摄场地，西贝跟鲍水抱怨，私立学校教学质量不行，期末考试，监考老师直接让卓玛改答案，结果把正确答案给改错了。

上学的困难并没有动摇西贝在织里站稳脚跟的决心。“没有什么比这个挣钱更快了。”西贝说，虽然童模只能做几年，但是就这几年，就能挣出“正常人一辈子也挣不来的钱”。在织里待了一年，她已经克服了曾经的不适——两个不满10岁的孩子是家里赚钱最多的人，比她和丈夫多得不是一点儿。

一天早上，西贝去摄影公司串门，跟老板聊天维护关系。老板聊到对童模市场的观察：“某些人把孩子当成赚钱的工具了，靠孩子去赚钱，父母对吗？小孩子在上学的时候，使劲地接单，摄影公司不行，自己再去找单。我去，那是有多爱钱啊！”

西贝没有说话。对方赶紧补上一句：“不是说你，你不要多想啊。”西贝说：“没事！抗击打能力越来越强。”

孩子长高了

妈妈却焦虑又恐慌

童模的职业寿命，通常只有几年，学龄前儿童居多，零星有些小学孩子。身高1米60是个极限，一旦超过了，接不着订单，就得离开这行。

2016年刚来织里时，卓玛身高和同龄的谷歌一样，都是133cm。现在，谷歌140cm，卓玛已经到了150cm。孩子身高不停上涨，西贝很焦虑。

与此同时，她为孩子的未来感到恐慌——模特是一份没有积累的工作，除了赚钱，对未来没什么帮助——西贝强调，这一点，她看得很清楚。

法律

规范儿童拍摄表演

更需法律机制的系统完善

涉及儿童拍摄表演的乱象，更多还是法律机制漏洞的结果。

众所周知，雇佣童工是被明令禁止的行为，2002年中国就发布了《禁止使用童工规定》。不过它留了一个口子，也即并未禁止文艺、体育单位招录未成年人，儿童文艺表演属于被豁免的领域。

不仅童工的判定标准存在漏洞，像拍摄童装的童模，他们的经纪人往往就是家长，和拍摄公司也不是雇佣关系。所以只要不是违背义务教育法，以牺牲孩子受教育权利的方式来拍摄表演，基本上都不会被当做使用童工来处罚。

为了遏制过度商业化表演对儿童的身心损害，2015年大修后的《广告法》第三十八条明确规定，“不得利用不满十周岁的未成年人作为广告代言人”。但这里禁止的是广告代言，而不是广告表演。二者的界限本身比较模糊，区分判定时往往也是以合约形式。那种一次性支付劳务费的童装拍摄，同样不会被纳入规制的范畴。

童模童星的拍摄表演，在法律层面缺少精确的界定，最后往往只能靠家长的自觉。加上中国的反家暴反虐待体系在执行过程中的刚性，容易受传统亲情纽带的消解，因此碰上那些只顾捞金且粗暴对待孩子的家长，很多孩子只能自认倒霉。

因此，规范儿童拍摄表演，更多需要依靠法律机制的系统完善。总的来说，在儿童权益保护不甚健全的前提下，相关的法律规范更加严格一点，社会舆论更加警觉一些，都不会是坏事。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据新京报 《智族》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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