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桥头背英文

□张家勇（西昌）

小学毕业后，我到离家30多里的镇上去读初中。那是我们镇上最好的中学，学校坐落在一片山脚下，一条小河从学校的旁边蜿蜒流过，河上有一座宽大的木板桥，这座桥全部用木头建成，中间有两根巨大的桥柱立在河中的石墩上。桥面的木板又厚又结实，铺展在桥面上，可以放心地踩踏，过牛过马过小车都很方便。据说这座桥有100多年的历史了，矗立在街口的交通要道上，原来是进出集镇的关口，后来新修了公路桥，这座桥就成了买卖小菜和家禽的地方，每逢赶集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上面走过，煞是热闹。

这个小镇离县城还有60里路，有些偏僻，但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地方了。到初中后，学习的课程突然增加了，我们这些从偏僻的农村出来的学生，感到有些不适应，特别是英语，我们从前都没有听说过。还好，由于我们班是重点班，学校很重视，配置的老师都很优秀。外语老师，据说曾是一个国民党部队的翻译官，北方人，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他的名字是李如芳，初听起来，好像女人的名字，见面以后，我们才知道是一位极严格的先生。

上第一堂英语课时，走进我们教室的是一位清癯的老头，大概有50多岁了，卷曲的稀疏头发已经斑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深邃，充满了光芒，皮肤白净。他胳肢窝里夹着一根一尺多长的箭竹棍，双手捧着一盒粉笔、一本英语书和一个备课本。

他走到讲台前，将手中的东西放在讲台前的课桌上。我们全体起立，用汉语说：“老师好。”他站直身体说了句什么,我们都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站着不动，一脸懵懂。他见我们无辜的样子，裂开嘴一笑，露出两个缺了的门牙，双手举起，向下一按，示意我们坐下。这时，我们才明白，他是用英语说让我们坐下。

从那节课后，我们都喜欢上了这个和蔼的北方老头。他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老师，上课时，他会带上他制作的漫画英语单词卡片，让我们形象有趣地学单词，他还会用好听的声音教我们唱英语歌曲，让我们增加学习英语的乐趣。他将我们班的学生分成了7个小组，每个小组8个人，要求我们把学过的每一篇课文都要背诵下来。组员在小组长哪里背，小组长到他的寝室里背，背完后在课本上签字。

后来我们渐渐了解到，他已经53岁，老家是河南的，他再工作两年就可以退休了。

他的寝室在学校对面的女生宿舍大院里，那时的学生宿舍和老师宿舍是混在一起的，学生住楼上，老师就住楼下，老师住楼上，学生就住楼下。楼板是木头的，走在上面就会“叮咚叮咚”的发响。

他是住在楼上的，上了楼梯左转第一间就是他的寝室，十多平方米的房间里，靠着黑色板墙边摆着一张挂着白色蚊帐的床，床头边有一个皮箱，一个木头的洗脸架，两边挂着洗脸帕，中间放着香皂。床对面的窗户下面放着两张老旧的木头课桌，桌面贴墙摆了一排英语书籍，堆放着许多英语作业本，桌子前面放着一把发着油光的藤椅，旁边有一张学生用的长板凳。他的寝室门总是开着的，我们进去之前都不用敲门。就站在门外小声地喊一声：“MayIcomein？”他就在里面大声地回应：“Yes,comein！”我们就一个接一个地小心地踩着木板走进去背书。

有一次，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准备背完英语课后就回家，可是我到他的寝室找他的时候，他的门关着，我在紧闭的木门上敲了几下，没有人答应。我便高兴地走向了回家的路，青石板铺成的狭长的街道上阳光明媚，风儿轻拂，来来往往的行人三三两两地走着。

当我走到那座古老的木桥上时，我忽然看见他提着一菜篮的菜匆匆地从桥上走过来。我胆怯地用英语和他打招呼“Hello,Mr.Li.”他也用英语和我打招呼：“Hello,Mr.Zhang.”并用英语问我为什么不背课文就要回家了。我用英语回答说；因为我去了，但是他没有在。他说，那就在这里把课文背了再走吧。我只好硬着头皮站在桥头边背起英语课文来。他在旁边极认真地听着，目光紧盯着我，不时点点头。引起不少路人停下来围观。我有些窘迫和不安，但他若无其事地听着我还算流利的背完了课文，赞许地说好，并叫我从书包里拿出英语书在我背的课文旁边签了字，才让我走了。我踏着桥板，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几步就轻松地跨过了桥。

初三的时候，由于要参加中考，我们都紧张地复习起来。他晚上常常到教室里来守着我们，坐在讲台上批改作业，让我们有问题可以随时问他，看着他满脸的皱纹和炯炯的目光，我们都很感动，暗暗下了决心要将英语学好。后来我们班的同学参加中考，很多同学都考上了中专学校，英语成绩都很好。

现在想想，我以后能喜欢英语，多半得益于他的教诲和严肃负责的精神，给我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毕业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Mr.Li。据说他已经回河南老家了。但是每次走上那座古老的木桥，我都会想起他，想起我们的学校，想起我们的学生时代，仿佛又看见他穿着一身青色的洗得有些发白的中山服，和蔼地站在桥头向着我笑。

有一次，我站在桥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水泥桥，横跨在宽阔的河面上，联结着长长的公路，一辆辆载货的卡车，从桥上飞驰而过。我忽然觉得，我们的英语老师，他就是我们学习英语的一座桥梁，将我们从汉语的此岸渡到英语的彼岸。虽然这座桥已经衰老了，但是他仍然坚强地站着，认真地肩负着自己的职责。和他一样，许许多多敬业的老师们，不也是一座座渡人的桥吗？他们让我们踩在自己的肩上，渡我们到了河地对岸，走得更远，看到更多更美的风景。

古老的桥啊，人类的进步和发展离不开你，也离不开像你一样伟大而平凡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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