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又见蜻蜓飞 麦坤

夏日的荷塘，端的是好去处。荷叶与塘边垂柳的绿同时晕染，就把人的心安抚得稳妥下来。荷花亭亭，在荷叶微微翻卷的叶边间隙里，白底嫣红的瓣矜持地保持着一朵与另一朵之间即使是些微不同的花姿。这静美的氛围，加上清雅的荷香，就有了夏季翡翠般的宜人。

这宜人不仅仅吸引着人们，它也来了——你看，那不是它？它轻轻振动透明的翼，沿着翻卷的荷叶边飞翔一会儿，便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一片小小的、尚未完全张开的荷叶的尖角上，仿佛在跟千百年前的诗人杨万里开一个玩笑：您总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我偏不停留在荷花上，我就停留在荷叶上！想来杨万里听到，一定会大笑——这从他的诗歌里得到更多灵气的小精灵，果然是通晓了由自然万物中得趣的真意，带着些悠游、带着些俏皮，一朵花、一片叶，就能留起一份安然自在、怡然自得。

蜻蜓与荷塘的渊源是自不必说了，而蜻蜓与人的亲近，却是想说一说的。

蜻蜓是儿时的玩伴。夏日的夜晚，天尚未黑透时，我们的追打赶闹里，一定有蜻蜓相伴。不知是手中自水塘边采来的野蔷薇的清香吸引，还是傍晚略带清凉的气息使然，蜻蜓们往往成群结队地在浅灰色的天空中飞舞。我们跑到榕树边，它们也飞到榕树边；我们跑到大桥头，它们也飞到大桥头。我们的玩闹里便仿佛多了一些喜悦的加入，越发的欢快，越发的恣意，合着蜻蜓飞舞时发出的“滋滋”振翅声，把热得有些滞重的夏也搅扰得轻盈起来。

蜻蜓是诗歌里的精灵。杨万里那一联诗句的清新可人自不必说了，刘禹锡《春词》中“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把蜻蜓写得跟数花朵的青春少女一样的活泼有趣；“碧玉眼睛云母翅，轻于粉蝶瘦于蜂。坐来迎拂波光久，岂是殷勤为蓼丛”，韩偓则直接用诗句为蜻蜓画了像，把蜻蜓静静停留枝梢那一份心意贴切地抒写一番，当为蜻蜓知音了；“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杜甫、范成大纷纷为蜻蜓的悠游自在做了写照。蜻蜓薄翼徘徊、流连枝叶花丛、清波水影的俏影，之所以能频频见诸于诗人的笔端，我想，是因为蜻蜓的姿态，暗合了诗人们亲近自然、向往自由的内心吧。

蜻蜓是画作里的意趣。作为中国画里常见的素材，蜻蜓或细细腿脚抱牢一根叶梢，似沉思状；或停留花蕊，做进食状；或缓缓停靠一柄莲蓬，做亲近状……最喜欢看白石老人画的红蜻蜓，灰白的天际里一抹鲜明的红，两边透明而细纹赫然的翼翅，盛载了天光与水影，底下交叉着的两柄莲蓬，彷如为这轻盈的舞蹈做最优美的烘托。曾在《美术报》上看到画家周兴涛的一幅《红蜻蜓》，画面底色是淡赭色的天幕，成群的红蜻蜓俯冲向下，画的上部蜻蜓密集，形成一种震撼的视觉，逐渐往下，蜻蜓三三两两，轻盈的意态顿现，至画面底部，数株残荷，荷叶低垂，莲蓬欲坠，却因一只蜻蜓轻巧地停驻在一枝残梗上，而全无衰败之感，仿佛所有低飞而至的蜻蜓，都是为着给残荷们注入新鲜的活力。蜻蜓给予整幅画面的力量感，是这幅画作予人的鲜明印象。是以，画家们喜画蜻蜓，也是各人从蜻蜓身上感受到多种趣味及微小中所蕴含的力与美的缘故吧？

蜻蜓是歌咏里的音符。唱蜻蜓的歌曲不在少数，其中，小虎队的《红蜻蜓》和杨钰莹的《晚霞中的红蜻蜓》是很熟悉的两首。这两首歌中的红蜻蜓，一只励志，一只温柔，励志的那只红蜻蜓，“飞在蓝色天空，游戏在风中不断追逐他的梦，天空是永恒的家，大地就是他的王国，飞翔是生活”；温柔的那只红蜻蜓，“悄悄飞过你窗前，不知道你的眼能不能看见”，是一份爱的心意飞翔到所爱的人身边。足见蜻蜓在人们心里，也是各美其美吧？

蜻蜓是日常中的参照。我从小就熟悉一句气象谚语——蜻蜓低飞蛇过道，大雨马上就来到。后来我才知道，类似的谚语很多，只是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说法而已。如“蜻蜓低飞，不风即雨”、“ 蜻蜓高，晒得焦，蜻蜓低，雨迷迷”、“ 蜻蜓飞得低，出门带蓑衣”等，都是用蜻蜓飞翔的高度来预示雨水的来临与否。自然的一事一物，都是关联着的，蜻蜓于是用它直接关联的因，为人们预示切身所在的果。每每想到这里，看到蜻蜓时，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

荷塘里的红蜻蜓，享受着晴和，沉浸在自己的怡然当中，浑然不知，无论它停驻在叶尖上，还是飞翔在荷叶间，在人们眼里，它是那样地意趣横生、优美灵动，以及亲切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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