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坏水色，迟到乱人心 ◎王秀荣

《诗经·国风·郑风》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普及《青青子衿》最幽默版，是一个关于大学生约会的段子：某一日，某理科男正埋头游戏，收到文科女友的短信：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男生研究许久，不解，顺手回：说人话。

片刻，女生短信至：老娘我不去找你，你就不知道来找老娘？

理科生总是难以理解文科生那些弯弯绕，他们的爱情直白简单，就是一条直线，从甲到乙。文科生的爱情是黄河九曲，每一步都有弯弯绕。也适合男女，男人的爱是北方的建筑，阔达清爽，一望到底，朴实拙大。女人的爱是江南园林，转一下一片天地，步步屏障步步风景，处处是巧借天然的惊喜，要的就是曲折婉转。

《诗经》多写平凡生活，衣食住行，养家糊口，恋爱约会，慢慢生活。那时候民风淳朴，没有太多约束，所以民间且行且歌着很多，一时间就传唱下来了，干活的时候唱：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约会焦急的时候就唱：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哎呀呀你这个人真是，来不来的，你给个信儿行吗？

不追求立意高低，不讲究格律，朗朗上口优美动听。真实，真性，真情。小情小爱，满心生活，溢满纸端。

但是曹操一改就不一样了，《短歌行》一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情情爱爱立刻升格成为对贤才的渴求。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一旦跟建功立业联系起来，格调就高起来，气魄也浑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不再是对青年公子的思念，变成了对俊才的渴求，人的气魄决定诗的走向，诗的走向也反映一个人的抱负。

她吟唱爱人不赴，婉转如风入乱花，蝶落山溪，徐徐缓缓满是忧思；他高歌天下贤才在哪？呼啸似疾风骤雨，淋漓漫卷，风过雨住处凛凛冽冽，留不下一丝柔弱和犹疑。

等待爱人的女子，求一份地老天荒一个真心爱人已经很满足，曹操的心思却在千里，在天下，所以，她的《子衿》，宛如轻轻叹息，婉转娥眉皱；化成他的《短歌行》，却饱满宏大，气势万千——天下贤才皆为我用，人间极致入我心胸！

同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男人与女人，人生与天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再没更优美的句子，挂着香，染了色，青青的，悠然的，如雨后竹林独坐，一盏清茶袅袅，几片青绿幽幽。露珠在枝头摇摇欲坠，微风过处，缓缓坠入泥土，泥土也泛着潮湿。

茶尽了，风止了，月亮升起来了，一天的日子结束了。

上古，子，指好看的男子，衿，青色的衣领。青衿，指读书人穿的衣服，泛指有学问的青年。

姑娘在等待她好看的情人，等待中，她先是娇嗔埋怨：许久不见，我真是想你啊，等会儿见了面，要好好地看看你。等也不来，于是有些焦急：你怎么也不知道给我捎个信儿？哼，等下看我怎么收拾你。

然后，时间水一样溜走了，他还没有来。这边已经急得跺脚：哎呀，我说你个该死的，怎么还不来？难道你都不知道来找我吗？

最后，实在是等得太久了，迟到大体变成了失约：郞呀郞，我在这城楼上来来回回地走，快把这城楼踏破了，你居然还不来。你可知道，我这一日等待见不到你，就像过了三个月，不，是我的心，苍老了三个月。

女子自古情痴，有时候尽管知道是一场无妄的等待，依然会拼却似水年华，痴痴守望一场永不开场的剧。

相思等待多凄绝哀婉，于绝望中追求一种颓废美，如雨打落花，珠碎玉裂，眼见着无妄，心尖尖都是疼的。

汉乐府《竹叶词》说得不错：春江水沉沉，上有双竹林。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引用，于是广泛传开。都道是竹叶乱水色是一种侵蚀，却不见，碧水竹叶也是一场盛大的相遇相融。水本清澈无忧，竹叶霸道侵袭，于是，本色的水变成了盈盈浅绿。

简简单单清白无波的少女心，沉静安然却终会无趣，竹叶是爱情，染绿了水波。竹叶摇曳，浅绿悠然，本是两种不同的美，说不清是竹叶坏水色，还是水乱竹叶心。

迟到失约，是最让人心生烦乱的事情，哎呀哎，这个时刻，你到底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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