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松菌遇上了三角麦

李陶 摄

□蒋筱华

想当年，我是林场的知青。我们每天扛着锄头砍刀上山劳动。生活虽艰苦，但那时我们很年轻，经常苦中作乐。

我们每天上工，都需要先爬几里路的陡坡，再下几里路的陡坡。在山垭口，一边是郁郁葱葱的马尾松林，一边是长满了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的坡地。云姐告诉我们：“这就是苦荞麦，也叫三角麦，因为它成熟后的种子是三角形的。”

春天到了。一天，放工的路上，别人早就跑远了，我们同吃一锅饭的几个人又累又渴，就到山垭口的松树林里歇歇脚。松树林里没有一根杂草杂树，铺满了厚厚的松针，我们忍不住在松树下撒欢打滚。阿凡滚到一棵大松树下，突然她“哇”了一声，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战战兢兢地向她走去。阿凡跪在那里，双手使劲扒着松针。我们一看都乐坏了，那棵大松树下的松针被扒开后，出现了一圈松菌。每一朵松菌都有我们的手掌虎口那么大，粉色的松菌肉质肥厚，全是尚未开伞的。我们小心翼翼地开始采摘，不一会儿身边就摊开了一大堆松菌。没有篮子袋子，怎么把松菌带回去呢？此时头上的桐油帽发挥了作用。

我们每人都有一顶细竹篾编成、涂上桐油的大帽子，最初我们对它是很抗拒的。第一次戴着桐油帽下山回家，遇上调皮的小孩冲着我们喊：“穿山甲下山咯、穿山甲下山咯！”这让我们心里很受伤。时间长了，我们习惯了小孩的取笑，也爱上了

桐油帽。它不但能遮风挡雨挡太阳，还能用来装杨梅装葡萄，今天又装满了一朵朵松菌。

回到站里又有一件开心的事，与云姐苦恋了十年的阿小哥来了。刚采摘回来的新鲜松菌是欢迎他的最好礼物。但感觉还是有点寒酸，云姐急匆匆地出了宿舍，半个小时后提着一个小布袋回来了，“今天给你们做刀削面吃。”我们齐声欢呼。

大家七手八脚洗净了松菌，提来了水，生起了火。云姐忙着揉面，我们都伸长脖子看她操作。云姐17岁就被迫跟着母亲下放到农村劳动，在农村待了5年都没有得到招工的机会。母亲身体不好，获准回城，云姐没有工作，只好再与我们上山当知青，是农村的艰苦生活把云姐从绕指柔变成百炼钢，所以如今她这么厉害。

荞麦面在云姐的揉搓下变成一个光滑的冬瓜似的面团，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只见云姐一手托着面团，一手拿着菜刀，一块块面片像雪花一样飘呀飘，落在沸腾的水中。

每人一饭盒除了油盐再无其他作料的松菌荞麦面片，我们吃得淋漓酣畅，只能用4个字来形容：“又鲜又甜！”

晚饭后，我们都很自觉地回到自己的宿舍，留点时间给云姐和小哥。我和阿凡住在阁楼上，云姐住在楼下。因为吃撑了，我的胃一阵阵地痛，怎么也睡不着。

楼下云姐和小哥压低嗓子在说话，因为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楼板，夜深人静我听得句句入耳。

小哥动员云姐离开林场，马上和他结婚，他会养云姐一辈子。云姐说我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你养？我上山下乡这么多年，不甘心就这样嫁人过日子。小哥说我等了你十年，我妈等着抱孙子。云姐说你妈急着抱孙子，你可以另找别人帮她生。两人先是引经据典，后再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突然，小哥叫我，“某某，你下来帮我们评评理。”

我回了一句，“我可不去当电灯泡。”说完干脆用被子把头蒙起来，抵御干扰。

第二天早上，我们又聚在一起吃早饭，发现小哥已经走了。接下来的那段日子，爱笑爱唱的云姐变得很沉默，看到她吃饭时用勺子在饭盒里拨弄，吃来吃去还是那么多饭。有时候，她的眼泪还会顺着脸颊滑落进饭盒里。我们都很心疼她，但又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为我们都没有谈过恋爱，体会不到失恋的痛苦。

不久，阿小哥真的结婚了，新娘不是云姐。

高考恢复的第二年，云姐到场部报名，场部秘书用嘲讽的语气拒绝她，“都28岁了，还不赶快嫁人，报什么名！”一贯温柔的云姐当场大哭，最后在知青伙伴们的帮助下，云姐终于报上了名。她考上了师专，毕业后成为了一位优秀的中学语文教师。

40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怀念那顿松菌荞麦面片，依然为云姐感伤那十年的苦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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