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杀手》：李安还是在拍文艺片

《双子杀手》的北美口碑和票房都不理想，投资亏损已成定局。而豆瓣评分只有7.1。这对于一出手就长期稳定在8.5分的李安来说，就是不及格的成绩。

全世界只有一个独特的李安导演，所以他的作品必须满足某种期待。观众走进影院看《双子杀手》，不是为了枪战的火爆场面，或是好莱坞一线明星的面孔，而是奔着“李安”这块金字招牌去的。在日益被漫威大片占据的电影工业中，我们期待某种前所未见的惊喜。比如宣传中的“电影的未来——120帧”。

然而惊喜寥寥无几。放映帧数的提升并没有带来多少令人震惊的画面效果。对于“李安”来说，缺乏惊喜，就是失败。

《双子杀手》海报

《双子杀手》是李安的滑铁卢吗？算是一种失败吧，却也很难说是常规的那种失败。

也许影片节奏缓慢，缺乏枪战片常见的肾上腺素提升，但李安作为导演倒也没有什么明显失误。他仍然在按照过往擅长的方式拍摄：人物之间细腻的情感，平实而准确的对白，总体平稳又顿挫分明的节奏，都在体现着一个资深导演数十年的艺术功力和独特追求。许多细节都值得被欣赏和玩味。

然而作为枪战片来说，观众期待看到的却又不是这些。

在漫威和DC种种超级英雄的冲击下，传统的，不含“飞天走地超能力”的枪战片，在电影工业中已经越来越从主流衰退为末流。除了“碟中谍”和007系列之外，特工动作影片几乎销声匿迹。每年电影市场中只剩几部以打斗设计新颖为特征的中小投资动作片，尚有些生存空间。而《双子杀手》这种投资巨大的一线动作商业片，就像突然现身于繁华步行街中缓慢行走的大象，是庞大而又异样的存在。

更不用提影片老掉牙的故事了：一个老杀手遇到一个年轻二十多岁的克隆杀手，和年轻版的自己不断战斗。从片名上影片就毫不掩饰任何情节悬念，故事走向一目了然。项目最初，据说在上世纪90年代电影公司就曾开始启动，因为技术难度太大，在今天才真正得以完成——这是真正从故纸堆里挖出来的古董故事。

《双子杀手》剧照

这些创作背景，都暗示着无论李安导演试图用什么样的新技术来包装本片，《双子杀手》的题材，都是落后于时代的产物。就像T台上展示二十年前的流行款，只有在那些特别善于视觉包装的设计师手中，以某种特别花哨的方式来呈现，才能被称为“复古”设计。否则，观众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奶奶的衣服。李安导演从之前《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就开始尝试“60帧/120帧的技术革新”，视觉上并没有太多花哨的成分，反而越来越追求电影的“真实感”。对于《双子杀手》来说，就像大红大绿的花布配上最原味的乡村裁缝手艺，怎么看都只是一件地地道道的大夹袄，无法承担起“当季新品”的重量。

《双子杀手》，这样一部风格“质朴”的枪战片，完全不能带给观众任何新奇的感受。

《双子杀手》剧照

在各种细节上，我们仍然能够看到李安的特征和风格。

本片中，他继续秉承自己多年“从现实出发”，“追求古典美”的艺术风格，在每一场戏的处理上，都试图展现可信的“人物状态”。主人公的压力、困境和惶惑，周边伙伴给予协助的分寸，或是反派自认为正义的立场，都微妙的比一般商业动作片更为写实。全片的文戏都是扎实耐看的。虽然节奏有些缓慢，但相比俗套的商业片，千篇一律浮光掠影的表演，显得更有“人的味道”。

《双子杀手》剧照

而在非现实的那些动作设计中，如果细致地看，仍然可以看到不少与常规动作片不同的处理方式：比如主人公信手抢下车辆展开追逐，遭到路人的反抗程度都比一般动作片来得更为猛烈，主人公显得狼狈不堪；结尾大战，不像一般枪战片追求更夸张刺激的爆炸场面，只是以一敌多的常规枪战；而主角在战斗中受的擦伤，也是所有动作片中最为写实的。即使所有这些效果看起来都“不那么带劲”，这些细节却都展现着李安不因循常规套路、属于自己的艺术追求——他从来不是一位更炫目或更宏大的导演。他的特征就是“细腻”，“再细腻一些”。

《双子杀手》大致可以看作是“以写实战争片风格拍成的动作片”，所有的动作设计都控制在现实合理的前提之下。即使相比其他动作片，本片的视觉效果更为朴实而平淡，却也是导演刻意追求的某种结果。

《双子杀手》剧照

很明显，李安拍这样一部影片，不是为了追求视觉场面。他很可能是看中了故事中细腻的情感因素：这仍然是贯穿他创作生涯数十年的“父子主题”。

老杀手遇到年轻杀手，因为面目的相似，两人迅速确立了情感纽带；而克隆的血脉，更是建立起两人牢不可破的亲缘关系。由此，类似“生父”和“养父”对孩子展开争夺，正面人物和反派的关系也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影片故事从开篇类似“伯恩”（谍影重重）那种被国家背叛的特工复仇，演变成了家庭内战。当年老和年轻的主人公明白他们谁都无法再向对方痛下杀手，斗争的立场就失去了正邪善恶的标准，而成为不同的人生道路和方向之争。

李安仍然在表述父辈对子辈的期望和要求，也仍然在展现少年人变为成年人必经的心路历程——这些，都是李安之前所有影片无法脱离的一种母题。即使披上了枪战外衣，本片内核仍然是 “父亲”对“儿子”的情感。

《双子杀手》剧照

事实上动作片的核心——重点动作场景的排布，李安也是按照这个主题去设计的。初次车辆追逐的“遭遇”，中段空拳白刃的“殴斗”，或是结尾从支援发展为联手的“认同”，每一段打斗都在体现类似父子情的人物关系变化。整个动作场景中没有倒数计时的核导弹，没有攀摩天大厦爬飞机炸潜艇等常规特效，大楼爆炸完全没有，最激烈无非只有一辆车被飞弹集中——那些动作片的常规刺激元素，几乎都被刻意回避了。只有现实可见的军用武器，洞察和采用战术的能力，以及优异的体能，得以表现顶尖战士单兵作战的能力。然而战士们除了听从上级命令“杀人”，甚至都没有更明确和远大的战略目标——这些和常规动作片截然不同的走向，都在塑造人物的现实基础：他们不是观众期盼从电影中看到的拯救世界的英雄，只是能力更强一些的普通士兵。他们像所有人一样，充满着对人生和未来的疑惑。而最让他们困惑的，就是如何处理突然降临的“父子关系”。

“克隆”，是整个故事中最为时髦的噱头。可如果没有这个噱头，只是一个杀手战士发现了自己竟然有个二十岁的儿子，现在在追杀自己，似乎全片情节也一样成立。如果是那个故事，观众一眼就能看出其实是个文艺片，是杀手对自己这些年失去的人生和错失的亲情的某种感怀。

《双子杀手》剧照

也许影片最大的败笔，就是采用了“克隆”这样的设定。全片大部分细节和情感，李安都在写实质朴地表达着，和他之前所有的文艺片创作风格类似。然而在最关键的故事设置上，本片却是空洞而陈旧的，导致了所有这些精细刻画的细腻，都建立在沙粒之上，摇摇欲坠。李安证明了有些题材本质就是夸张和幻想的，并不足以承担种种现实的情感。

现在整部影片就是文艺片被包装成了商业片。然而这个商业的外衣并不算太好，反而拖累了影片的文艺内核。一个更年轻、体能更好的自己，却显得粗糙而未成型，还不如一个更缓慢，但是更成熟的自己，这就是《双子杀手》说明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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