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碧秋
跨过柳溪上窄窄的石板桥,再穿一片茂密的竹林,就能看见我家的院落。与其它农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土黄色泥墙合围着几间青瓦房。但因院内那一红一白两株梅花树,却让这里有了别样的风致。
梅花是爷爷在成亲那一年栽下的。小时候我曾问:“爷爷,你种梅花是因为奶奶名叫‘咏梅’的缘故吗?”爷爷说:“是,却不全是,等你长大就懂了。”尽管答案模棱两可,但梅开时节,着实令人期待。
梅花一开,我家院落就美起来了。两树寒梅虽不与桃李争春却依然风姿俊逸、沁人心脾。红梅狂放不羁、风流潇洒,它挺立在院门边,枝干虬曲苍劲,形若游龙。那不甘囿于院落的枝桠,高举着一朵又一朵明艳如火的花儿,无拘无束地向墙外延伸,似乎要将严冬融化。而白梅则幽清恬静,深藏若虚,不卑不亢地植根于院角的瓦屋边。那晶莹洁白的花朵端庄大方,如玉缀疏条,雪凝枝上,很有高标逸隐、超凡脱俗的气质。
梅花一开,我家就热闹起来了。妇女们围坐树下,在花绷子上飞针走线,比赛谁的梅花绣得好?或者摘几朵花儿别发鬓,议论谁的模样俏?一串串笑声点亮了满院的梅。梅花一开,少男少女的情怀就荡漾了。我家院墙外,时常有女孩假装漫不经心地路过,随手拾起数朵飘落的红梅。也有机灵的男孩迅速闪身进院摘一枝白梅。当有人从背包里、课桌下、书本中突然发现或红或白的梅花时,脸上便写满了羞涩与惊喜。那些暗渡的芳心与殷勤、那些纯洁青涩的誓言都隐藏在幽幽的梅香里。梅花一开,村里的信件也如花儿般多起来了。不识字的老人们进院来请爷爷读信、回信。若有人询问“蒋家的梅花开没有?”爷爷总是以寄几朵代表乡情与亲情的梅花当作回复,远方的游子一收到梅花就明白:回家过年的日子到了!
梅花一开,爷爷的挚友柳二爷就来得特别勤了。这对情投意合的老乡贤,爱梅成痴成癖。每当院中第一朵梅花绽放,最后一朵梅花凋谢时,老哥俩就会在树下虔诚地焚香,美其名曰“迎花神”、“送花神。”皎皎月光下,轻烟袅袅、梅影婆娑、暗香浮动。有时,爷爷也会采些含苞欲放的梅花放入茶盒,待花香渗入茶叶后再取出,汲甘冽的井水注入陶罐里滚滚地烧开,与柳爷爷各执一杯,坐在西窗边的石桌上对弈。一院风动,梅花盈盈飘洒,黑白棋子清冷脆响,爷爷的青布长衫微晃,好一派仙风道骨。每每耳畔响起“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的吟诵声时,我便知道柳爷爷兴尽将返,正在拱手告别了。
寒夜淡云下,为梅花大醉几场是两位爷爷的另一种闲情雅趣,于我而言,能给他俩当酒童则是最快乐的事。红泥火炉上温一壶甜柔的梅子酒,三杯两盏下肚后,那些关于梅花的话题便如开了闸门的水坝,从爷爷口中飞瀑而出。他们讲寿阳公主著梅花妆何等精致;姜白石咏梅词赢得美人归怎样浪漫;讲孟浩然不辞风霜苦、踏雪寻梅乐逍遥;苏小妹“轻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的柔美朦胧;讲“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深厚友情;林逋以梅为妻的清高自适;讲魂归故里化身为梅的昭君;“一树梅花一放翁”的陆游……那些脍炙人口的历史典故和文坛佳话皆以梅为载体,与人的情感相通,信仰共鸣。两位爷爷在心驰神往之际,就会邀梅共饮、诗兴大发。柳爷爷曾即兴吟道:“蹉跎辗转鬓染霜,一杯浊酒胸胆敞。满腔诗情何处寻?梅舞朔风绕竹篱。”爷爷当即唱和:“不屑蜗角争虚名,勿须蝇头取微利。愿做寒梅傲霜姿,征战风雪得胜归。”他们以梅寄情,以梅言志的诗作,虽未流芳百世,但其人生姿态至今铭刻我心。记得爷爷卧病在床的那年,罕见的大雪铺天盖地,梅花却愈冷愈坚,开得最艳,仿佛拼尽了全力。爷爷心系梅花,他对奶奶说:“当年娶你时,我亲手将梅栽下。如今大限已到,别忘了在我坟头扦插两枝梅,我要在那边继续做个守梅人!”
点点梅花、缕缕清香伴随着时光旖旎前行。如今,虽然我已定居异乡,但在我的小花园里,年年怒放着的还是从故院老树上剪下的梅,它们一株红火,一株雪白。每每心绪难安时,我只需静坐树下,便能将红尘的烦扰隔离;只需一抬头,便能望梅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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