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见过他

岁月流金（篆刻刘松柏

）

□罗鸿

每当闻到腊梅花的沁香时，我都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我还在上大学。那是没有顺风车、没有手机、缺少钱的年代。那一年放寒假时，我只买到了晚上10点到站的车票，而且只有站票了。那时候没有班车到我们小镇，但邻家的一位姐姐正好在火车站调度室工作，我决定去投奔她。

午后一上车，我就靠在过道旁看小说。火车上很拥挤，但几乎都是各高校放假的学生，车厢里气氛很融洽，有人跟着“随身听”哼歌，也有刚认识就凑在一起打扑克牌的。天气寒冷，火车上却温暖如春。

7号车厢的列车员是个小伙子，他很忙碌，帮那些上下车的同学拿行李，还要时时打扫车厢。有几个打“双抠”的同学只顾着手中的牌，让瓜子壳散落一地，他们却自顾自地继续玩。列车员瞪着眼睛说：“这是什么素质？”他们就立刻讪讪地去拿扫把了。时间过得很快，马上要到站了，我遥望着果城那熟悉的夜景，心潮澎湃。想到第二天清晨就可乘车回小镇，就能看到父母惊喜地出门迎接我，觉得真是幸福啊！

我拎着行李出了站，外面有很多出租车，师傅们殷勤地问着去哪里，有的正在讨价还价。有些同学一出站，便有亲人迎接上来，接过行李，打车走了。我也不急，从容地迈进站台旁边的小门，穿过一条曲折的过道去找那邻家姐姐。暑假时我曾经和她一起玩过，所以经过七弯八拐的路后，我还是很轻松地找到了她的房间。然而门却紧闭着，旁边有人说她昨天就休假了。我沮丧地转身出来，出口处的小门却被锁上了。

我只好再找另外的出口，费了些周折，倒是走出了廊道，却又辗转到了检票口。然而，检票口铁门紧锁，仍然不能出去。候车室里坐着寥寥几个人，隔着铁门好奇地打量着我。我急得满头是汗，却又无计可施。忽然见到7号车厢的列车员从铁门外经过，我如见救星，赶紧挥手招呼他。他回头看着我，揶揄道：“逃票也太早了哈，下趟车还有两个小时！”我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辩解道：“我刚从车上下来！”“是吗？”他嘲讽地说，“每一个逃票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逃票。”我委屈地嚷道：“我真的不是逃票，我刚才还在你的7号车厢啊！”

他停下脚步打量着我，讥笑的神情还在，语气却是柔和多了。他说：“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站着看书的那个！你没出站吗？”——天哪，他终于认出我了！我使劲地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等一下，我去给你找钥匙。”我点头，十分感激地对他鞠躬。我走出站来，外面一片寂静，刚才那些出租车都没了影子。冬天的夜晚，在这个新建在郊外的火车站广场上，除了两行清冷的街灯，就只有呼啸的寒风……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失去了最后的安慰与主张。

“你怎么还在这里？”——还是那个列车员，他背着包正往外走，看样子是下班了。我缩紧脖子，嗓音颤抖，总算讲明了自己不知道外面没车，已经没处可去。他皱着眉头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不找个同路的人啊！这附近连旅店都没有！”……我呆呆地站在风中，遥望着远处的灯火，咬紧嘴唇，深怕眼泪会夺眶而出……

列车员望望空无一人的街道，沉默了半晌说：“你就在这里站着别动，等我一下。”他匆匆进去了。再出来时，已经推着一辆摩托车。他递了个头盔给我，笑着说：“我把好事做到底，送你去汽车站，先看看有没有顺路的长途车经过你们那个镇。如果没有，就把你送到师大女生宿舍和我妹挤一晚。”我说不出来话，只是感激地点头。

我坐在摩托车上，耳边是呼呼的北风，只觉得百感交集。如果没有这好心的列车员，我是在铁门外还是在候车室里等待天明？摩托车飞驰着路过文化路，我蓦地想起高中时的一位语文老师。她教过我一年，然后退休了。我曾是她很爱的学生，周末还去她家吃过饺子。她就住在前面的家属区，那栋唯一的楼房上还有几处灯光。我对列车员说：“我去看看老师是否还住这里。”他很高兴地说：“那我在这门口等着你，如果你找到老师了，就在那楼上挥挥手，我就不等你了。”

我跑向那栋楼的单元门，门口的花园里，一丛腊梅在路灯的映照下无比灿烂。我回头看看那人，他正站在大门边，摩托车的车灯在一旁闪烁。他见我回头，又说：“去吧，我等着你。”我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我仔细地看了他一眼，很想记住他年轻而真诚的笑容……

我擦干了泪，试着敲了敲门。门开了，是我的老师！她惊讶地看着我，立刻又微笑了，她说：“放寒假了？”——她一直在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乘火车去母亲那里。

我去阳台上，对外面那个安静站着的身影挥了挥手。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只感到楼下的那丛腊梅的芬芳还在夜空中弥漫……老师递过一杯热牛奶问道：“是同学啊？”我说：“是一个陌生的好心人……”

很多年里，只要乘火车，我都会习惯地先打量列车员。我甚至多次想过再次见到那位列车员的情景，或许他不记得我了，但我一定能一眼认出他，我要向他说出多年前没有说出的三个字——“谢谢您”，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然而，我再也没见过他。我只能在心里珍藏着这位陌生的好心人所给予的温暖，还有那天夜里腊梅盛开的芬芳。

新闻推荐

茶 事（六章）

庞白一片茶叶一片茶叶，不会因时代风云演变而停止它们翻云覆雨的速度。跟大海的翻腾一样。它们自绿而黄，背靠浑厚圆润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