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梨花香□如 凡

清明又闻梨花香。当年爷爷翻山越岭去借粮的路上，看到一株正开花的梨树，便挖了回来种在菜园里。每到清明时节，白色的梨花开满一树，清新质朴的花香，就如同爷爷为一家温饱而奔波劳碌的情怀。在梨花挂满枝头的时节，静坐在爷爷满是杂草的坟头，点上几炷香插在墓碑前，袅袅升起的青烟勾起了我对爷爷的思念。

记得2002年清明节，行走不便的爷爷不顾我们的万般劝阻，迈着蹒跚的步履跟着我们一起扫墓。每到一处，他总是详细介绍这里安葬了哪位先人，他们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要我们好好记在心上。熟悉家族历史的爷爷这一次异于往常的祭拜，似乎他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生命来日无多，趁着还清醒的时候，希望能将家族的根脉源流给后辈子孙们说清楚。就在那一年的冬天，爷爷走完了他76年的人生。

爷爷是一个民办小学教师，执教的生涯都是在偏远的山村，走在街上听到学生亲切地喊他“李老师”时，他黝黑的脸上便挂满得意的笑容。爷爷不仅能写各类民俗活动所用的文稿，还能用颤抖的双手写出漂亮的毛笔字，这让他成为村上小有名气的“文化人”。村里哪家有红白喜事少不了邀请他去写对子，他基本上都欣然前往乐此不疲。他一笔一画专心致志写字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也在耳濡目染中喜欢上了练字。

作为“文化人”的爷爷酷爱读书，他倚在门口带着老花镜翻书的样子，我记忆犹新。退休后他订了一本《老年知音》杂志，新书一到便迫不及待地拿来翻阅，读到会心处经常是击节叫好旁若无人。农村里能读到的书不多，他经常拿出杂志来反复阅读，读完了就一本本地摞起来整平放好。当时能读到最多的报纸是《右江日报》，他能把一张报纸细细得看上大半天。当时还小的我常在他身边玩耍，他有时会把拉我到身边，指着报纸上的文章满是期盼地说：“你呀，如果以后也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那就有出息了。”当年我连造个句子都觉得难于上青天，哪会去做什么发表文章的大梦。爷爷的话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爷爷的言传身教，让我慢慢知道读书的重要性。我上初中之后，爷爷经常用微薄的工资给我买各类书籍，从文学书籍到教辅资料乃至报纸杂志，只要我有需要，他便会慷慨解囊从不含糊。他还花60多元钱托人从县城帮我买了一块夜光表，让我安排好一天的学习时间。

由于我父亲去世得早，爷爷对我的学习成绩、日常生活、为人处世都关心备至。每次学校开家长会，他都会克服困难早早到校。他会缠着班主任问我的表现，一一记在心里，回来之后便会跟我沟通交流，要我注意哪些地方应该改进。后来他由于身体每况愈下，高中的家长会便没能来参加，成为了他心中最大的遗憾。我上高中后到县城读书，成了他最大的牵挂和唯一的精神依靠，每个月除了准时给我寄送生活费之外，偶尔还会给我写信，为我制定学习的目标，勉励我刻苦学习，盼望我能成为家族中第一个大学生。

学校每个月月底会放两天假，他便早早在村口等着我回家。一见我下车，他脸上便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微笑，满心欢喜拉着我到集市上去买菜。晚上，他絮叨着现在如何省吃俭用，每个月可以存多少钱，让我不必为学费担心。最令我震惊和感动的是，他竟然把抽了半辈子的烟给戒了，每次烟瘾来的时候便含上一颗糖，那痛苦难受的表情让我此生难忘。每次我回学校时，他总是把我送到村口搭车，看着车走了依然久久不愿离去。

我学习上的点滴进步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大事，也是最为惦记的事情。记得我读高二那年，通过一个学期的努力，我考到年级第三名的好成绩，远远超过爷爷为我设定的学习目标。当我回到家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时，他已经瘫痪在床，但听到我说成绩时，竟然像孩子一样嗷嗷大哭起来，我知道这泪水是欣慰更是有着太多的不甘。还没有等到我高中毕业，爷爷就匆匆地走了，走的时候还念叨着我的名字。爷爷没能看到我上大学，成为了我和爷爷之间最大的遗憾。

爷爷晚年丧子的痛苦，他很少跟我提及，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孤寂与落寞。在生命最后的几年光阴里，哮喘和腰痛折磨着他瘦弱的身体，很难想像他是如何度过一个个孤独而漫长的夜晚。晚年的他已经把对我父亲的思念与内心的痛苦，全部转化为对我的关心与呵护，他处处为我着想，事事为我担忧，我成为了他精神堡垒的最后一道防线，我的成人成才是他晚年最大的期盼与希望。随着年岁陡增，我越发感受到爷爷在自己成长道路上给予的影响是如此之深远，是他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是他培养了我读书好学的品格，是他期盼的眼神激励着我不懈奋进。当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祭拜于他的灵位前，当我每年春节也拿起毛笔为父老乡亲写下一副副对联，当我大学毕业接了他的班成为一名语文教师，我真的希望有所谓的在天之灵，让他能得到莫大的安慰。

昔人已乘黄鹤去，独留梨花笑春风。种下梨树的爷爷离开我已经有18个年头了，然而时间却无法淡忘我对他的思念。每到梨花飘香的清明节，我都会在爷爷的坟头聊聊家常，说说心里话，盼望着在另一个世界的爷爷能听到我对他感恩与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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