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坡樱花

公园里的樱花，如期盛开。如粉如霞，装扮着一个幽僻的山坡。每年樱花盛开的时候，您都会在这个小山坡流连，眼睛里闪烁着喜悦。可是今年，樱花下，再也不见您的身影。

您说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您五岁丧母，从小就学会洗衣浆裳、针织刺绣。您给小孙子编织的毛衣，花枝颤动，小鸟欲飞，人见人夸。您年轻时见过世面，曾在大上海工作过 ，花容月貌，心灵手巧，还有百灵鸟一般的歌喉，追求者如云。在一个樱花怒放的季节，您邂逅了一个家境贫寒的后生，不顾家庭反对，毅然嫁给了他。

婚后生活比想象中艰难。妯娌三人，公婆最不喜欢裹着小脚的城里媳妇。说您吃饭不比别人少，干活力气不比别人大。您背地里不知流下了多少委屈的泪。哭过痛过，从此您起床比别人早，睡觉比别人迟。当天边射出第一缕阳光，您身后已经倒下了一大片水稻。插秧、砍柴、挑粪……哪一样您都不比别人差。公婆认可了，妯娌也收起轻视的眼光。

分家之时，您挑着一担家产另立门户。农户多喜欢在门前栽桃种梨，您偏在门前栽了两三棵樱花树。

丈夫体质弱，身后还有四张嗷嗷待哺的嘴。山里的地多，个子矮小的您挑一担粪水或是一担柴禾，要翻过几道山梁，几次险些滚下山来。三九天气，冰冻三尺，您破冰浆洗。三伏天气，火辣辣的太阳将皮肤晒得通红。再苦再累，您只要瞅一眼门前的樱花，就不会落下一滴泪。

丈夫六十七岁那年，得了骨髓癌，您用尽全部积蓄，也没能挽救他的命。他先你而去，您流干了眼泪，越发爱上了门前的樱花。儿女们怕您忧伤过度，带您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四十多年的老屋。进了城，您看到公园里那满坡的樱花，脸上才有了笑意。您轻轻摩挲着樱花，喃喃细语。我知道，您是在跟另一个世界里的爱人倾诉。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原以为您能活到九十岁，却没有想到去年岁末，你猝然离世。我痛彻心扉，又茫然无措。恰在疫情特殊时期，无法为您风光地料理后事，只好一切从简。生如夏花般绚烂，逝如秋叶般静美，这就是您的写照。

如今，公园里的樱花又开了。我一个人徘徊在樱花雨里，静静地想念您——我的婆婆。

毛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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