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和接近，反省与自白 读朝颜长篇纪实散文《陪审员手记》

《陪审员手记》书封

□庞白

读完朝颜的纪实散文集《陪审员手记》后，一直想写篇读后记，就是没写成。往往打开电脑想写时，一种压抑的情绪很容易便弥漫开来，不知不觉就忘了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干脆又放下了。这种感受很奇怪。书明明读了，想法也有，可就是没记下来。

《陪审员手记》里记述的案例，和平时听说过、见到过，甚至亲身经历过的，似曾相识，不能说特别新奇。但就是这不新奇，让人反而觉得更加真实和接近———平时真的疏忽或者有意遗忘的真实和接近。朝颜把这些东西一下子呈现在面前，毫无防备的你，硬是愣了一下———都是我们生活的空间和身边发生过或者正在发生的事啊。

很多时候，不少不太好的事情、烦心的事情、让人伤心和生气的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与我们擦肩而过，甚至和我们撞了个满怀。而我们呢，很多时候，能避则避，避不开也闭口不谈，或者了结之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大家好像已习惯于不愿面对，不敢面对，愿意逃避和放弃了。看看朋友圈就知道了，满眼美好，全屏花红草绿。诚然，美好当然美好了，但是，生活哪会只是美好呢？而且，世界也不会因为我们只觉得、只看到美好，就会变得简单，就会真的都美好了。繁杂还是存在，悲剧还会接二连三发生。心怀美好愿望，希望这个世界一天比一天安全，一天比一天美好，这样的人越来越多，相信世界一定会因此美好一些。但是不愿不敢面对眼前的现实、逃避当下的结果是什么呢？《陪审员手记》给出了很好的提醒。

难得的是，朝颜还把她个人经历的事情和生命体验，糅合进文本里去了，在案里案外，几乎不加修饰呈现。她让你清醒地看到，我们天天面对的，有善良、美好及善良、美好的对立面。

十个故事，展示了人生百态。《陪审员手记》里的事件虽然本身不新奇，但故事里的是非曲直还是出乎我们的意料，时时撞击我们寂静太久的心：一念之间，好人转身变成了坏人；一念之间，平静的生活，打破了；一念之间，和睦的家庭，破碎了；一念之间，鲜活的生命之花枯萎了。有人含辛茹苦无私付出却滋养了奸丑，有人在晃晃悠悠中给自己一辈子挖了个大坑却不自知，有人犯下了滔天大罪还莫名其妙。是阴差阳错呢，还是没有克制？是放纵恶念呢，还是缺少善念？不否认，很多事情难以预料，或运气太差，或命运使然，但更难以否认许多事情本来可以避免，到了后悔不避免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比如冲动时不要拿起刀，比如喝酒后不要开车，比如利益前多一些淡定，比如诱惑来临得想一想后果。

写《陪审员手记》这样一本书，不容易。不易之处，以我之见，主要在于作者以陪审员的身份参加审判，要对看到听到想到查到的事实和经过，有自己的法律判断。而这个陪审员同时更是一个作家，她有自己理解世事的观念，有异于常人的思考，陪审员的经历，不可避免会折射到她的作品中。这两个角色之间的反差和冲突，不是可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一笑而过”的，这两个角色，相差太大了。朝颜刚参加审判的时候，想必会百感交集。我很好奇她是怎样挺过那一段历程的。幸好，她以自己秘而不宣的方法对自己进行了调整，一直担任了五年之久人民陪审员的工作。真好，否则也就没有这本书了。

即使有方法使自己的心态得到调整，但是，我相信，朝颜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内心还是备受折磨的。她曾经为人师表，长期日日面对的是天真无邪的笑脸。后来，凭借一支笔，她从学校调到了机关。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一路走来，社会的变革，人心的险恶，作家的良知，一定让她有诸多体验。从敢于选择写《陪审员手记》这样一本直面人性丑恶的纪实文学来猜测，她是一个愿意走进繁杂社会，愿意面对纷乱世界的作家。对于一个作家而言，这样的选择，至少意味着敢于挑战创作难度和高度。

现在很多写作者，更愿意盯着“美好”写，往“美好”的方向写，那样更容易获取接受———对美好的赞同、赞颂，很多人从来不加辨认，不遗余力。朝颜当然也可以像那些人一样，文联的工作不强求她面对这么多丑恶和人心叵测。是她自讨苦吃，甘愿“浪费”时间，去当陪审，做见证，去“寻找被折磨”。一个娇小的女子，要承受那么多额外的苦难和丑陋，要面对那么多阴暗和无奈，可以想象有多不容易。但是，有机会在丑恶里面看到人性的善良，在黑暗中看到闪烁的光亮，一个对自己有要求的作家，很难拒绝这样的见识和际遇。

朝颜是一个勤奋的作家。近年来，她创作了数量可观的文学作品，发表、获奖、签约，这些固然可喜，但让人更羡慕的是，她保持着对寻常世事体察的好奇，持续对平淡无奇的生活进行挖掘，时常反思。这是我从《陪审员手记》一书中，感觉到的。在书中，朝颜很多笔墨用在自身感受的阐述和对事态细节的问询上，这样的阐述和问询在我看来，颇有意义，既表明了作家的态度和写作倾向，又拓宽了散文纪实性的范围。散文纪实的分量多了可能会使行文呆滞，纪实的分量少了又可能虚化了事情的真实。这个尺度不好把控，但看得出，朝颜掌握得如她所愿。也可以说，在记录这十个案子的时候，她尽情地放纵了自己的笔墨，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和人生态度。

说到对写作材料的“剪裁”，这本书的写法和我看到的很多纪实散文的写法确实不太相似。在这十个案例里，我们看到案子的前因后果，看到受害者和被告者的悲欢离合，看到法官的表述和表情，看到亲友脸上的阴晴圆缺。我们也看到朝颜把自己写到里面去了。她在字里行间，不断反问自己，如果面对被告和原告那些事，自己会怎么想，怎么做；大家都唾骂的事情如果降临到头上，自己能不能免俗，能不能避免。我想，与其说《陪审员手记》是一部纪实散文，不如说是一部反省书、自白书。

着墨反省、自白颇多，好不好，值得商议，但不可否认，朝颜在书中质问自己的勇气和坦诚。一个写作者，能反省，敢自白，已让作品具备了可信的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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