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对 门□潘江忠

我和老婆正吃着午饭，有人敲门。老婆说，你去看是谁。我从防盗门的猫眼往外瞄，见是对门的李叔。我赶紧开门。李叔说，他家没姜了，跟我们要点儿姜。尽管没有什么菜，锅里也没剩多少饭了，但我还是礼貌地对李叔说，我们正吃着呢，你一个人，干脆跟我们一块吃得了。李叔说，不了，我买有牛肉，就是没了姜。我从厨房里找了一块姜，递给李叔，李叔客气地连声说“谢谢！”随即两扇防盗门几乎同时关上了。

李叔小时候爱玩水，在村边的小河一泡就是一整天。李叔的耳朵就是游水游出了毛病。一只蚂蝗钻进了李叔的耳朵，李叔从此落下中耳炎，两边耳孔流脓。上小学时，同班的同学谁都不愿跟李叔同桌，受不了从李叔耳孔散发出的那股脓臭味。后来他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个偏方，用猫粪焙干研成粉末灌到竹筒，往老李耳孔里吹。这偏方管用，用了几次，李叔的中耳炎渐有好转，但还是落下耳背的毛病。老李进城工作后，也曾到医院做过手术治疗。医生把李叔的小半边脸皮连带耳朵割剥了才能针对耳膜进行施治，脸皮耳朵吊挂在头上的样子好吓人。做完一边，问李叔另一边耳朵还做不做手术，李叔被吓坏了，直摇头说，不做了，不做了！

李叔结过一次婚，还没有生娃，老婆就得乳腺癌死了。从此，李叔就没再婚，有人说，李叔没有碰到合适的，也有人说李叔那方面不行。

李叔原来在一家集体企业上班，做保卫工作，后来企业破产，李叔也随之下岗，整日赋闲在家。李叔还上班时，因耳背闹过笑话。那时，厂里办公楼的铁门的钥匙由负责安全保卫的李叔保管，以便晚上巡查。厂里聘请一个女的做清洁工。一大早，女清洁工要上楼搞卫生，叫李叔拿钥匙打开铁门。女清洁工一连叫了三声，李叔就是听不见。女清洁工干脆用左手食指和拇指箍成一个圆圈，然后用右手食指往圆圈里猛戳，李叔这才醒悟女清洁工的意思。恰好这时有人路过，看到了这一幕，就以为李叔跟这女清洁工有一腿，没几天的工夫，厂里就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后经厂领导调查了解，纯属捕风捉影，无稽之谈，这事弄得李叔好尴尬。

在我们山城，有一所中学，坐落城乡接合部，又没建围墙，长年受周边的不良青年滋扰，学校里的不少女生流失。学校向上面反映，上面同意学校先扩招保安，加强保卫工作，接下来再拨款建围墙。李叔报了名，面试时，保卫科长就犯难了，发现李叔耳背，原本不太想录用，但李叔大声自荐，说他会功夫，又干过保安。保卫科长是个功夫迷，就让李叔在学校操场上一显身手，李叔又是打拳又是单掌劈砖头，保卫科长看得眼都直了，但又不敢自己拍板要人，就斗胆向校长建议说，李叔虽然耳背，但有工作经验，还会功夫，而且那功夫是真的，招录了肯定能震慑周边的流氓散仔。校长觉得保卫科长说得有道理，就同意把李叔招进学校做保安。

李叔到学校工作不久的一天晚上，果然有七八个流氓进到学校女生宿舍生事，李叔宝刀不老，赤手空拳，面对操刀操棍的流氓，硬是把对方制服得一个两个趴地找牙。保卫科长和校长都觉得录用李叔要对人了。从此，学校恢复了昔日的安宁，原先流失的女生纷纷返校继续学业。周边的流氓散仔偶尔在街上碰到李叔，不敢往李叔脸上多看一眼。

一日，李叔楼上那对年轻夫妇又吵架了。吵架的原因既简单又复杂，是男的婚内出轨被女的抓了把柄。女的有事没事就爱拿这事来吵，吵的话都是反反复复的炒旧饭，但声音却一次比一次大。我们这栋楼开建时，开发商准是偷工减料，楼层之间原本隔音就不好，那女的很是泼辣，一吵架就往客厅摔盆啊碗啊什么的，让整栋楼的人都听得真切。李叔上楼拍门，那男的开了门，就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就面对李叔哭诉。李叔看见客厅里满是摔坏的盆碗，就对女的开导说，吵架就吵架，干嘛拿这盆啊碗啊出气？都摔坏了，你们明天拿什么做饭？拿什么盛饭？女的就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李叔说，男人出轨，你就把他当作上一次公共厕所就行啦，他知道改好就得啦！不要再揪住老问题不放了！你们动不动就吵架，搞得整栋楼的人都不得安宁。那对年轻夫妇吵架时，老婆不让我出门劝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别多管闲事。我倚在防盗门内，听见李叔刚才劝架时说的那句话很新鲜，我好像在一本书上见过。我不知道李叔是不是也看过那本书，李叔能把书上的东西活学活用，着实令我叹服不已。在李叔的一番劝解下，那对年轻夫妇终于平息下来，原先把头伸出窗户听热闹的人家全都把头缩了回去。

转天，吃晚饭时，我又想起李叔。我说，没见李叔带过一个女人回家，是不是真的那方面不行啊？

老婆瞪了我一眼说，讨老婆是一辈子的事情，哪有这么随随便便呢？哪像你呀！

我不知道老婆随口说出的这句话是在数落我还是贬损自己。女人有时就是这样，表面上是说别人，但一不小心却又绕到自己身上。我不敢深究，连想都不敢想。因为，我儿子好事将近，我不想因这无聊事惹老婆不快。

我儿子硕士毕业后，在上海工作，去年９月刚办喜事，今年１月儿媳就怀上了。儿媳坐月子了，儿媳很争气，生了一对龙凤胎，这让我们好有面子。前些天，儿子来电，要我们去帮他带娃。公不离婆，秤不离砣。老婆去，我肯定要跟随的，反正我跟老婆刚退休。按儿子的要求一去就是三年。临行前几晚，我约李叔到家里喝酒，目的是想麻烦他我们不在家时帮看守家门。李叔人爽快，他说你们就放心去吧！我保证帮你们看好门。晚上睡觉前还帮你们检查一下门锁。现在社会治安那么好，我相信没有什么坏人来搞破坏的。三年后，我们的孙子孙女上幼儿园了，我们从上海回来一看，我们的家完好无损。李叔真是说到做到，听人说，李叔警惕性很高，半晚三更还爬起来看看我们的家门是不是被人撬了。我打心底里感谢李叔。

晚饭时，老婆说，李叔那么大年纪了，人又那么好，都没个老伴照顾，就埋怨上帝不公平。她想在自己原来工作的单位帮李叔物色个对象。

我说，你原来不是劝告我不要去管别人的闲事吗？

老婆辩解说，这不是闲事而是正事。

我也觉得老婆说得在理，马上应声附和：“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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