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五棵石榴树

杨武贵

从记事起，就和石榴树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家的院子临街，很大也很深，是很正规的三进庄院。前楼中厅之间是两对檐厢厦，从中厅绕进去，是二门，入得二门，又是两对檐厢厦，二门一关，是一所独立的小院，从小院穿过，是后楼。

那年月，祖父和父亲在外干事，偌大的庭院内就是母亲、姐姐和我三人，空荡荡的。虽然人少，但并不寂寞，因为前后院子栽植了很多树。有石榴、桑树、桐树，还有香椿树和花椒树。

最多的是石榴，共五棵。每年农历五月，碧绿的枝丫间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像一盏盏倒挂的红风铃，映得整个庭院一片火红，就连进进出出的人脸上也是红彤彤的。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嘤缨，飞舞其间，使庭院愈发显得生机勃勃。

那年月，春日檐前瓦缝里，常有麻雀搭窝生儿育女。一窝雀蛋大约有三四个，弹球般大，色灰，表面布满麻点，一对老麻雀轮换着孵卵。

小麻雀刚出世，浑身精精的，没有一根毛，皮下血管舒张缩胀，隐约可见。过不了多久，窝里便齐刷刷伸出三四张小嘴来，嗷嗷待哺。老麻雀穿梭着在空中飞来飞去，为儿女觅食忙个不停。

又过了不久，小麻雀羽毛渐丰，父母将其带到户外学飞。小家伙颤抖着一双翅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煞是可爱。

清晨，东方刚一泛白，庭院那棵石榴树，枝丫间便成了麻雀集会的场所。一天，阳光轻洒在院子里，突然，耳畔啁啾戛然而止，空气也仿佛凝结住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黑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树梢，爪下带着一只麻雀飞走了。良久，众麻雀惊魂未定，一个个呆若木鸡。这时候，我才领悟过来，那闪电般飞过的是一只鹞子。

母亲对这五棵石榴树是深有感情的。听母亲讲，在她做新嫁娘的那年，祖父虔诚地栽下了中庭的那棵石榴树，指望往后的日子像石榴花那般红红火火，子孙犹如石榴籽那般热热闹闹。然而，事与愿违，事情的发展并不尽如人意。

这棵石榴树自栽下后，一直蔫蔫巴巴，不很精神，每年花疏叶稀，半死不活的，气得祖父差点将它拔掉，怎奈家人百般劝阻，它才得以苟延。

是啊，这棵象征着家事兴衰的吉祥树怎能让它轻易夭折呢？母亲决心让它焕发青春。她为它松土，浇水，施肥，修剪，多番苦心摆弄，终于慢慢有了生机，竟出脱成一位娉娉婷婷的窈窕淑女。

弹指间十多年过去了，这棵树愈发显得蓬勃，枝繁叶茂，绿阴罩地。然而，春去春回，花开花落，它的枝梢上终不坐果。

“姑娘不嫁，咋能育子，还是择个良辰吉日，给树挂红吧！”邻居一位老妪如是指点。这话一下子提醒了母亲，她决定为这棵石榴树操办喜事。

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里，母亲将红绸挂在树梢上，然后点燃一对红烛，随后响了一串鞭炮，在人们的笑声中终于结束了这场“闹剧”。

农历五月，人们眼巴巴地瞅着这棵也已完婚的石榴树。果然，石榴树不负众望，枝头缀满了耀眼的红花。一日，风摇叶摆，玩耍的孩子们看见了隐在绿叶丛中丛丛点点弹球般大的石榴果，这一喜讯立刻炸锅，令人们兴奋不已。

那年仲秋，皓月当空，银辉洒地，母亲把这棵树上摘的一大筐红艳艳的石榴分送亲友邻居品尝。

那晚，月亮真亮，照在红彤彤的石榴上，照在母亲慈祥的面颊上，照在孩子们的笑靥里，如诗如画，定格了一个无限幸福的时代。

自此以后，每逢石榴成熟的时节，庭院石榴树上，挂满了红艳艳的石榴，压得枝条直逼地面。入夜，一轮皓月静静地挂在碧蓝澄澈的天际，透过婆娑的枝条，那颗颗晶莹剔透的红石榴似乎是天幕下的一幅悦目的静物画。

由于自家的石榴树多，所以那棵长过房檐的石榴树，上面结的果实常常无人问津，一任自生自落。那熟透了的石榴在寒风中不时坠落下来，啪的一声石榴汁将院地染得一片血红。拾起玛瑙般红中透黑的石榴籽放入口中，只觉得酸中蕴甜，甜中藏酸，令人齿颊生香，回味悠长。这滋味，这享受，使我这个不喜食酸者也垂涎难禁。

记得那一年，新婚的妻子提了满满一篮石榴中秋前回娘家，一路上，招惹得往来行人对这篮火红的石榴尽行注目礼。众目睽暌下妻两腮飞红，真可谓“人面榴果相映红”，此情景着实令我兴奋了好一阵子。

“耀州老碗彬州梨，临潼的石榴薄薄的皮”。这句民间顺口溜将故乡耀县的老碗和临潼石榴相提并论，殊不知昔日耀州石榴的名气并不亚于临潼。

时过境迁，今日的耀州，早已不是昔日那番天地了。苹果、核桃、花椒等果业有了举足轻重的发展，耀州百姓的日子，似那满树的石榴，日益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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