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任性 周晓峰

母亲任性的最高形式是离家出走回娘家，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儿。母亲四十多岁时精力旺盛，走回老家乡下二十几里路程不在话下。

那时母亲同父亲吵架赌气是家常便饭，离家出走的事儿一年之中要发生好几回。她离家的时间段总是选在过年或过节前夕，邻居家家忙着备年货、打扫庭院，她全然不听劝阻执意要走谁也拦不住。父亲生性胆小，遇上这事除了头痛别无良策。我们兄弟姐妹八个年纪尚小，母亲发了火没有不怕的，显得很无助。

母亲出身富裕家庭，容貌出众，算是大家闺秀了，硬是她爸做主嫁给一个穷教书先生的儿子，她是一辈子都不甘心啊！据说当年外公发现我父亲年纪轻轻居然写得一手好书法，有一门好手艺，惊叹之余做出择婿决定。那个年代又没有有效的计划生育措施，一下子生下了七八个儿女。十口之家仅靠父亲一个人养家。母亲经常候在父亲的小店等钱买米，可是，有时一整天不进账,全家人只得挨饿。

母亲变卖了全部陪嫁物品，最不舍的是那只镂花紫铜取暖手炉。在全国闹饥荒饿死人的年代，是母亲的大侄子从乡下挑来山芋渣和豆腐渣窝窝头救了急。

遥想当年，父母亲肩上的压力有多重，母亲心中的怨气有多深，可想而知……

母亲每次离家也就两三天时间就惦念着家里了。那时，尽管日子穷但有一件事是母亲必做的，那就是保证我们过年能穿上一双新布鞋。那鞋子从糊裱鞋帮到穿纳鞋底，千针万线都是她亲自制做的，耗费了大半年的闲暇时间。

那时候母亲用刨花子蘸上梳头油把头发擦得黑亮黑亮的、姐妹们用金蒙花（凤仙花又名指甲花）花瓣把手指甲染得鲜红鲜红的，再穿上新布鞋走到街上就觉得风光无比了！

其实母亲每次出走也只是暂时卸下沉重的负担，喘息片刻释放心中怨气而已。在娘家人面前倒倒苦水觉得舒畅多了，她图得是享受这个短暂的过程。

母亲常常教导我们：“我们是书香人家后代，要承袭祖辈家风；要知书识礼、积德行善、勤俭持家；还有就是做人一定要有志气，别贪图小利，人要脸树要皮，重要的是要知恩图报。”她这一生再艰难却从未向谁低过头弯过膝，与人交往从不占便宜，得人好处总要翻倍回报。她好施舍帮助穷苦人，一辈子乐此不疲。后来，随着年岁增高跑不动了不再出走，但经常气得几顿饭不吃，或砸年砸节的事儿见怪不怪了。

我的母亲受家庭所累难得有开心的日子，记忆中有几次夏天晚上，在外乘凉时母亲吼了几嗓子。黑夜里看不清她面部表情，她唱得尖声细气、似歌非歌、似戏非戏、如歌如泣，声调委婉而绵长在夜空中传得很远……至今才算明白她唱的是浓浓的乡愁和少女时代甜甜的回忆。

母亲勤劳俭朴的一生和独特的个性魅力，是留给我们的一份宝贵的精神遗产。可以说母亲的任性伴随一生，母亲一生不仅有辛苦也有心痛，有幸福也有酸楚。母亲早年的任性是无奈、是抗争，晚年的任性是撒娇、是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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