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取蛙声一片

黄昏时分，烟囱鼓起勇气，向心仪已久的晚霞表白爱慕心意。袅袅炊烟抒写缠绵多情的诗行。晚霞是一位传统保守的少女，当她收到木讷的烟囱火辣辣的情诗，脸更加红了，害羞地躲到山那边……

当烟囱在晚风中患上单相思，夜色便降临了。夜色是紧跟在牧童和老牛身后进入村庄的。当老牛被丰美的水草撑得肚儿滚圆，昂首扬蹄，“哞哞”叫着从山坳冒出，当牧童横跨牛背吹响叶笛，穿过层层叠叠的山水画卷走到村口，如水如瀑的夜色，便一下子从山那边，汹涌澎湃地漫延覆盖。

村里的男女老少，纷纷从山坳、从水田、从旱地、从菜园，从学校、从山外某个地方……倦鸟一样回到充满烟火味的家。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乡村的夜晚，虽不像城市那样恍如白昼，却也星光灿烂，氤氲温馨动人的家园色彩。

乡村的夜空，深邃而又广袤，遥远而又切近。月亮仿佛是一面旋转着的“白璧有瑕”的银盘，刚刚还挂在屋后树梢，眨眼间已爬上中天。月亮上面的“瑕疵”，是“吴刚伐桂”的镜像——每到月圆，月宫里的桂树清晰可见，树下隐隐约约有个人，正弯腰抡斧砍伐桂树——天真的童年，我笃定地认为月亮上面不仅有美丽的嫦娥，也有可怜的吴刚。许多神话或者传说，不但是远古人类的图腾希冀，也是现代人们幼年的缤纷梦想。

月明星稀。无论月圆月缺，宛如一只银勺的北斗七星总在头顶清晰可见，银河系里的群星亦是光华耀眼。坐在门前稻场竹床上乘凉的爷爷，对身边低头玩耍的小孙子说，“打个谜语给你猜”——“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洋钉……”“夜空和星星”，爷爷话音未落，孙子头也不抬顺口答出。“乖孙子真聪明！”爷爷喜不自禁，旱烟巴叽巴叽抽得分外香甜，烟锅上烟叶火苗一闪一闪的；“你都讲过几百遍了，爷爷！”“哈哈哈……”爷孙俩不约而同的开怀大笑在夜空中回响，涟漪一般向四周荡漾扩散。

萤火虫是忠于职守的工匠，常年累月携带自身光亮，从山边飞到农家院落，再从农舍沿着羊肠小道迂回曲折地绕回山边……它从不因光亮微弱而自卑，总是步履从容落落大方，洋溢强烈的使命感——在漆黑的夜晚，或许会有三几个乡村夜归人，正行色匆匆赶回乡村，萤火虫的微光就像闷热中的一阵清风，又好似雪中送炭，给夜归人带来一丝温馨的慰藉。

夜渐深，北斗星向西北偏移，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抑或偶尔流云飘过，山村沐浴在清洌的月光中，呈现一派安详、恬淡与清欢气氛。菜园子里黄瓜、西红柿、豇豆、茄子……各种时令蔬菜，在夏夜里排成方阵，尽力吮吸清凉的露水，默默攒着劲儿，虔诚等待主人家天亮以后的检阅。

月亮继续向西游走，乡村进入酣睡模式，万籁俱寂。间或一两声狗吠划破长夜宁静。村前小溪旁边的树丛中，几只山雀子被惊醒，发出清脆鸣叫，扑闪着翅膀，向山林更深处飞去。歇斯底里聒噪一天的知了，已酣然入睡，只是一只幼蝉仍在调皮淘气，半夜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划破深夜的空灵。蝉啼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因为这不期而至的动静，池塘中、稻田里本已入眠的青蛙受到感染，紧跟着“咕唧咕唧”叫起来，瞬间蛙声群起，大作，犹如倾泻的雨点，又如急促的鼓点——

正是辛弃疾 《夜行黄沙道中》意境：“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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