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时辰记事 ◎富永杰

子时

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心像一盏灯

对于曾经发誓想报复的人

却收起了囊中的凶器

对于窗前赶路的月亮

却提不起飞跃的心，对于远方

始终迈不开流星般的步伐

事实上，我多希望分享一滴月光的轻盈

如果可能，请日子在沿途停留一会

就像母亲在清晨，总要多等一会

才叫醒熟睡的我

丑时

酒后归来，我们抛出了的心中的愤懑

偌大的房子顿时变得燥热、清晰

她转过身，扬起圆锥似的下巴

发出狮子般的怒吼，一声接着一声

我感觉玻璃已被震破

房顶已经拱起，而我一手攥紧拳头

一手狠狠地摁下香烟后

竟向她靠近了又靠近，细听

怒吼中温馨的警钟

她说，夫妻本是一场拯救

话完，我紧紧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寅时

渐渐，我们的梦也将消退

尽管星空点点

尽管窗帘遮掩

虽然夜晚为喘息而降临

很快的，很快又到了黎明

而身下的这张床

像一块沉默的

正准确撤离的月光

卯时

拉开窗帘，远远望见

太阳从群山后出现

我和妻子梳洗完毕后

开始做早餐。那时候

窗外会有鸟雀翘着轻盈的尾巴歌唱

会有湿漉漉的花朵静静绽放

小米、鸡蛋、牛奶

红萝卜、菠菜、豆皮

看着它们

一些温馨、甜美的想法

在心中深深扎根

辰时

小区走廊两旁的花草顶着露水

我清晰地听见

草木发出的甜甜的声响

第一个出门的人，仍是母亲

她提着两包菜

佝偻着向我走来

她的腿像风雨中划动的双桨

我和妻子就此分开

她向西，纺织光阴

我向东，耕种温暖

巳时

整个上午，我只听到笔尖击打文字的声音

而更惨烈的是——白纸、黑字

像黑白无常

一次次地掠走我的自由

交给了喧嚣与庄严

午时

推开门的那刻

一旁的母亲和儿子像学生一样

满脸的紧张与惨淡

我知道，妻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授课

看到餐桌上的冰激凌后

我向她挤了挤眼，逗了又逗

又将母亲哄了又哄

这么多年，我已不是我

我早已经成了一株左右摇摆的草

替一个我隐着痛

为另一个我开出花

未时

太阳正炽热，我们懒洋洋地坐在树荫下

不知疲倦的儿子闪烁着红扑扑脸

一会跑到河里，一会捧起石头

一会爬树，一会钻进深草

妻子慢腾腾地切着西瓜，透过阳光

我看到父亲和母亲高举着儿子

正从小山丘处走来，他们的欢笑

让整个闷热的山野忽然舒畅

让生活多了一条去路

申时

乘坐着末班车，我们回到了家门口

儿子第一个冲上楼梯

紧跟其后的是妻子

然后是父亲

接着是母亲

我因和熟人寒暄了几句

排到了最后

走到三楼的时候，我看见

一旁的扶手上留下了母亲攀爬时抓过的手印

走到四楼的父亲，走一步歇一步

时不时朝三楼回望

我一步跨到母亲跟前

轻轻拉过她的手

真想将她的疼

全都放进我的手心

酉时

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子，第一个拿起筷子的

好像一直是我和妻子

厨房内的油烟机仍在抽动

母亲的爱，总是借锅碗瓢盆一天天表达

我和妻子正准备洗锅刷碗时

母亲拉住妻子说:你们上班累，还是我洗吧

妻子回复道:妈，您一天带孩子更累

还是我们洗吧

最后，我们还是妥协了

窗外，一棵老核桃树在阳光的照耀下

总是沉默着把清凉抛出

也要把果实举在枝头

那枝头举着的——是你，是我

戌时

一切打理完毕后，我提上滑板车

妻子拿上水桶、铲子、水枪便出发了

而儿子早已在楼下等我们

就这样，儿子头也不回地驾着滑板车

我和妻子气喘吁吁地紧跟其后

我们一起走过马路、穿过人群

一起到了湖畔的戏水沙滩

在这里，孩子们建造自己的堡垒

自己的城池

亥时

妻子向梳妆台走去

向着镜子和水，一遍遍地索要白白嫩嫩的脸

儿子躺在我的怀里，静静地聆听着

绘本故事《和爸爸一起真好》

不知何时，儿子已甜甜入睡

此刻已十点半，妻子关掉台灯后

我们不约而同地亲了一下儿子

妻子说:儿子的模样像女孩

我说:我们的下一个肯定是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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