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情诗赏读（之九）

蔡元藻

朱淑真，生卒年不详。浙江钱塘（今杭州）人，号幽栖居士。她大约生活在北宋末至南宋初，是宋代著名女诗人。她出生于仕宦家庭，幼年时期，天资聪慧，接受过良好教育。长成后，喜诗词，工书画，晓音律，世称才女。少女时期，天真烂漫，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恋情。后来遵从父母之命，与一俗吏结合。但婚后情趣不投，愤而离开，长年独居母家。从此忧愁幽思，抑郁寡欢，最终投水而死，年仅39岁。其诗词作品，多深蕴浅出，形象生动，清新婉丽，情真意切，忧怨悲愤，哀惋凄恻。她留下的作品，诗多于词，“诗甚佳，其词尤美”（《中国词史略》）。南宋宛陵人魏仲恭感其作品“能道人意中事”,遂辑其诗词为《断肠集》。四印斋刊有《断肠词》一卷，存词31首。

谒金门·春半

（宋）朱淑真

春己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簾不卷，断肠芳草远。

这首词是写词人婚后，对婚前意中人的思念之情。词人在年少时期，曾有过一段甜美的恋情。后因父母主婚，被迫与一俗吏结合。然而文化的差异和禀性的不同，使她无法与其共同生活，遂愤而回到娘家长住。这期间，她先后写过不少思念意中人的诗词，如《寄情》：“欲寄相思满纸愁，鱼沉雁杳又还休。分明此去无多地，如在天涯无尽头。”此外还

有“三别”（《寄别》《伤别》《恨别》）“四愁”（《供愁》《诉愁》《旧愁》《愁怀》）等篇章。这表明作者不仅才貌双全，而且善于钟情。这首《谒金门》（春已半）词，同样表达了她对昔日意中人的深切思念。

词的上阕头两句“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是说春天己经过去一半了，对我不幸的婚姻已看得很久了，对我思念意中人的心情也看得很清了。这种情意绵绵不绝，如同江河的流水永无休止。句中的“触目此情”，联系上下文看，应该是指看到词人此时的情状和情感。这两句词，与南唐李煜《清平乐》中的两句“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很相似，或许就是化用李词而成的。接下来的两句“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这是说为了排遣心中的郁闷和愁苦,她把小楼上的阑干都倚傍遍了，没有人去管她，连老天爷也不管。句中的“十二阑干”，并非确指十二道阑干，只是极言其多而已。如张先《蝶恋花》中的“楼上东风春不浅，十二阑干，尽日珠帘卷”，欧阳修《少年游》中的“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等，都是同样的意思。“闲倚遍”，表明她的郁闷和愁苦异常深重，已经到了无法排遣的程度，倚遍阑干都无济于事。“愁来天不管”，是一句怨愤之词，意思是完全没人管。老天爷高渺无垠，高深莫测，空洞无物，无影无踪，哪里能管人间事？你再怎么怨恨都是枉然。所以，“愁来天不管”一语，深切地传达了词人的无奈和绝望。

词的下阕又通过眼前景物的描写，进一步抒发内心深处的情感。过片的头两句“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意

思是说现在风和日暖，春光无限，是有情人踏青赏春的大好时节。可自己却陷入不幸的婚姻，不能享受这大好春光。现在的我，还不如山野间的黄莺和春燕，不能像它们那么自由欢乐地歌唱和成双成对地自由飞翔。“输”，与“赢”相对，这里是“不如”的意思。这两句深切地表达了词人对莺莺燕燕般自由恩爱的羡慕和向往。最后两句“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这是说仲春时节，芳扉将尽，落红遍地，春天即将归去，她不忍看到这种残春景象，所以不卷帷帘，而令她极度悲伤的是，自己的心上人，却在遥不可及的天涯。这是她在《暮春有感》和《晚春有感》两首诗中早已透出过的消息。句中的“帘不卷”，既表明她心情颓丧，慵懒不振，又表明她不忍看到这春残景象。“断肠”，是形容悲伤到极点。这两句结尾很妙，显得凄清幽婉，荡气回肠。

这首词的语言清丽浅近，凄惋含蓄，情意深沉，感人肺腑，是一首不幸人生的凄怆悲歌。

江城子·赏春

(宋)朱淑真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

昨宵结得梦因缘，水云间，悄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在这首词里，词人朱淑真以深沉的语言讲述了一段恋情的始末，发出了绝望的心声。

词的上阕是写她与意中人先前的欢爱和后来的别离。前三句“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是说在一个春寒料峭并有斜风细雨的日子里，她独自对着一杯清酒，回味着她与意中人热恋中

的那一幕幕甜美的情景。句中的“尊”，同樽，即酒杯。接下来的两句“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是说意中人离去后，她寂寞无欢，曾经手把梨花，眼泪横流。句中的“泪阑干”，即眼泪横流的样子。在这里，词人巧妙地化用了白居易《长恨歌》中“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的诗意，烘托了悲哀之情。接着的三句“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这是说她与意中人在南浦路分别时,四下芳草断烟，一片凄迷,惜别的眼泪模糊了双眼，她只好看着青山让泪水横流。句中的“南浦”，最早出自屈原《九歌》中的《河伯》篇：“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后来江淹的《别赋》也说“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从此以后，“南浦”一词便成为情人们别离地点的代名词了。这一阕既写了先前甜蜜的欢会，又写了后来痛苦的别离，充满了浓郁的感伤色彩。

词的下阕是写词人的梦境和现实。过片的头三句“昨宵结得梦因缘，水云间，悄无言”，这是说她昨夜做得一个美梦，梦见与意中人相会于云水之间，彼此温情相拥，情意缱绻，以至“悄无言”。接下来两句“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这是说，怎奈睡醒以后，先前的愁苦和怨恨却依然如故。句中的“争奈”，即怎奈，疑问代词。这两句表面上只是说了一件事实，实质上却反映了词人内心深处十分地无奈。末尾的三句“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这是说想起梦中的欢聚和眼前的现实，便心意难平。于是就在被窝里展转反侧，无法安睡，在一番无济于事的懊恼和嗟叹之后，便发出了见天容易，见意中人难的哀叹。句中的“衾裯”，即被子。“伊”，人称代词，指他或她。这里是指词人的意中人。全词在这一哀叹声中戛然而止，其余音却久久地震撼着读者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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